因为一个蠢到极点的主意,我险些害死我的朋友。不过在听到医生的那句“哦,亲爱的孩子,看看他壮得像个牛犊子,什么事情都没有,上次可能是老山姆误诊吧,那个酒疯子向来如此,有时他还能把男人诊断成怀孕,差点被隔壁街区黑帮的人打死,真是滑稽极了……”
我俩有些哭笑不得,我紧忙搂住他狂喜起来,一扫之前的难过。但很快我发觉我俩的关系在渐渐疏远,比如在从研究院出来的路上,他会刻意钻进人群,不让我的目光再抓到他。他会在吃午餐时跑到四楼的小食堂,不再同我相依而坐,他还会在我俩都在寝室时假装睡觉,其实我深知他从没这个习惯。
于是我开始起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心,但转念又觉身处异国,总觉同种人之亲切,我的内在心境又在急于求一个共同体。所以我经常矛盾,心内的辩驳声也越发紧而急了,有时就连他主动来和我说话,我都呆立原地思索良久,他也只能尴尬得保持微笑,等待我的回应。
其实想什么呢,我都不知道。兴许只是在怀疑他主动找我说话的动机,也观察他说完话呆立原地的表情状态,他这会儿见我没理是很尴尬的,脸上的笑意明显收拢,我见他这般模样也不愿回话,以致后来的我们逐渐变得“麻木不仁”起来。
boo回来的早,他一进门我就闻到他的味道,是那种像是烂塑料裹着过期乳酪的味儿,他进门就随手把棒球手套扔到那个黑鬼的床上,关了门又回身开门把球棒提了进来,放到门后边。他见只有我躺在摇椅上看书,走过来又开始吹弄起今天的战绩多么多么棒,他的对手多么像是猪一样被他嘲弄,然后转述给我听时还要拖着长声调怪笑。
我简直烦透了他,在这个四人寝室里,这个笨蛋还有那个傻瓜黑鬼是和我最不对脾气的,黑鬼天天忙着出去约姑娘,听说他最好的一次战绩是同时约了四个清纯少女,当然“清纯少女”的界定标准在他那儿只是个年龄标准,只要是比校园外4、50岁的肥妇年轻个十岁的都可以叫清纯少女。 那四个姑娘在一天的时间里轮流跟他约会,那几天的他面容憔悴,全身乏力,请了假在寝室躺了好几天,我唯一好奇的是那些姑娘到底看上了黑鬼什么,钱还是功夫?不甚了解。
boo 一屁股坐在了黑鬼的床上,我略带玩笑得说道:“嘿,boo,你不怕染上病吗?那个黑人朋友天天出去瞎搞,身上不知道带了多少病菌呢……” boo听后立马坐起来,匆忙把手套也抓起来,扔到夏目的床上。不知怎的,我突然有些怒意,起身抓起他的脏手套,见窗户敞开着,往前一挥动胳膊扔下了楼。
结果显而易见,我俩不由分说扭打在一起,因常年的打球经历,boo的胳膊绷起肌肉来像是两条又粗又硬的铁链子直往我身上缠,可我不能给他这个机会,使了个不可名细的推手,两个手掌运力奔他的下巴处搓去,待触到时猛转力往上,另一个胳膊肘迅速回平,朝他的脖颈处用力横挥,膝盖猛抬直奔胸口,这三招在五秒内一齐使出,boo 栽倒在地咳嗽不停。
我紧忙出了门,过了会儿回来,把手套扔到他的床上,不同的是扔下去前是个脏的,现在算是干净些,不过到了他的床上也就没有什么干净的东西了。我拉起他说了句道歉的话,两个人算是和解。之后的几天,他明显对我客气了,甚至有些“谄媚”的意味,不过我都打发他离我远远的,我一向不喜欢和这种白人走的近些。
我一直想有机会找夏目聊聊,他最近的身材在渐渐消瘦,虽然没有刻意减肥,但我总觉得他私下吃了什么,脸上的痘和红斑也在逐渐消退,那种油腻的黑色皮肤也在一点点淡化,他正在变得像他以前一样。没过多久,他回了日本,说是要回去加入建设新经济社会的队伍,可我深知那死潭般的社会壮如磐石。我劝他留在美国生活,他笑了笑说:“我们国家的建设需要每一个像我这般的螺丝钉,但她还愿意每个螺丝钉可以自由得镶嵌在别的轮子上。”
一过几个月,近日给我们讲东哲的老森西病了,全班欢欣鼓舞。听说他偶染风寒,感了个冒就卧床不起了,可怜这老家伙每天都是满嘴的不知所云,可他确实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一辈子都在拾人牙慧,讲其他教授出的教科书,谈其他学者的哲学讲义,自己却是没看几本书,也没写出来什么玩意儿。听说唯一一本算是好些的书也并非他所写,是我们楼上的老约翰呕心沥血所著,因为老森西的一己私欲把它据为己有,篡改了一部分内容,署了自己的名发表出来,也正因此才当上了这个什么狗屁教授。
我决定再度拜访老约翰,差不多有一个月没去看他,不知道他的身体怎么样了。我依旧上楼,穿越杂物间的门,来到他的门口,敲了两下门,进门。这会儿的帐子消失了,窗帘也拉了起来,阳光打了进来,把一切都照的光明。老约翰正坐在他的躺椅上抽着烟斗,见我进门对我笑了笑。
“您好,先生”他的和蔼可亲一如往常。
“是的,我坐在这里可以吗。”我并不想得到他的同意,因为我对他之前的主意还耿耿于怀,来到他的大桌子边,往上一窜坐好了。
“嘿,金先生,你在看《老子》吗?” 他略抬眼皮问道。
“我怎么会看那种玩意儿,一个老头的自怨自艾?”我满不在乎道。
“不,先生,那是我们国家很伟大的思想家和哲学家啊!” 老约翰说着激动得咳嗽两声。
“什么我们国家,我是中国人没错,但你是个美国人,哦不!你是一个寡陋的白种人,我真是烦透了你!”不知怎的,我开始有些排外的思想,把我们和你们的边界又往外拉了拉。
“不,先生!我确实是个中国人!” 说着,老约翰跟我讲起他的离奇身世来:约翰本名弗查斯基,是生活在中国东北的俄罗斯族人,他自幼敏而好学,求知上进,考上了中国的一所名校学习机电工程,后来二五期间独身一人被分派到美国德州参与作业,事后因国内经济情况不好而留在了美国,后因一场肾炎入院,耗费巨大,虽有美国政府的高薪厚位支撑,可终究落下病根,一生未娶妻生子,晚年只得靠出书和巡讲维持生活。来到这所学校也纯属偶然,因他晚年想要回国的愿望,受到美国政府的敌视,而中国也因其“崇洋媚外”等一干理由,拒绝他入境,所以他在夹缝中被安排到这所学校来苟且偷生,很是可怜。
我听后一阵唏嘘,如果我此刻回国我能受到怎样对待?我都不知道。我们的国人对于出国乃至移民的同胞一向深恶痛绝,一般人认为我中华泱泱大国,外面皆是蕞尔小国,蛮夷之地可踏脚乎?还有人说外面的世界固然美丽,可难民、瘟疫、枪杀、战乱等等事情,出去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最后一种人觉得出国旅游尚且可以理解,胆敢移民就是“汉奸”、“卖国贼”、“崇洋媚外”。
还有这样几种声音:1、立即注销中国国籍,走了就永远别回来。2、有钱人都走了,我们的国家怎么办?3、移民应该资产清算,清算后缴纳清算费50%,入境签证100%拒签,入黑名单。4、好多明星都加入了外国国籍,他们竟然还来中国捞金!
看看吧,和一个在村口出门丢了自行车,破口大骂的泼妇有什么区别?而且这些声音是主流的声音,从来没人会指出来他们说的有什么不对,因为他们都得了一样的病啊。我特别反感那些真的崇洋媚外而说自己的国家多么不好的人,可我更痛恨那些“键盘爱国者”,不知谁给了他们的勇气,他们目无法纪,漠视规则,扬言要剥夺移民者的财产,拒绝出去的人回来,给其种种限制并加入黑名单。
老约翰也仅仅是受害者中的一员,他并没做错什么,他作为一个自由人合理合法得选择在别的国家生活,他学语言及当地的法律,他奋斗在工作岗位上,他恪尽职守,辛勤劳动,他都忙了一辈子了,怎么到头来就成了你们口中的“卖国贼”了呢?而晚年的他仅仅是想要落叶归根,怎么就被白人仇视为叛徒,而把他限制在一间小屋里呢?
你们都愚蠢得摇摆在情绪里,而对一位年迈老人的生命置之不理。老约翰此刻有些恍惚,他斜倚着看窗外的天,气息微弱得说了句:“我……我回不去了,我知道从这儿到我故乡的一条路,来的时候我叫它‘复兴’‘奔腾’‘希望’,可我走过来站在路口回望,它只有一个名字,叫绝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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