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球的世界

前言

我们就像拿着玻璃球的三个人，认真的从玻璃球中望着这个缤纷又复杂的世界。          天真的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第一章·程雪云篇

1. /你不要忘了，那个纯真的像一张白纸的你。/

我认识他时，大概才六岁。他有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睛。长的不怎么好看。但他一直是一个阳光般的人。

有一次我跟他讲，“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不记得了。"

"我记得。"  他说。"因为你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主动搭讪的女孩子。”

我是个被很多人极度厌恶，却又被少数人极度宠爱的人。我总是活在极端。所以骄傲，又自卑。我的朋友非常少，包括他。王文君。他大概是除了我爸以外对我最好的人。我们一起长大，彼此父母也都认识。他就在隔壁班。他每天都会来来接我上学，送我回家。他熟知我所有喜欢的口味，所有我喜欢的东西。他小时候个子比我还低，但是一旦有人说我一句不好他永远挡在我面前。他会帮我扎开所有带吸管的饮品，撕开所有带包装袋的小零食。

他在我心里，是那个好像永远永远都不会走，像是家人一样，是这个世界上最宠我对我最好的人。

一起长大的，还有同班的落落。那个从小就白白净净，风趣可爱的女孩儿。我喜欢极了她。把所有秘密都说给她听，我们一起在大街上吃冰棒、吹泡泡、玩石子、抓知了。度过一段又一段甜蜜愉快的时光。尽管班上的所有人都不怎么理会我，她却像个伯乐一样把我挖掘出来，然后牵着我的手，说程雪云就是最棒的女孩。

而我们三个是最棒的铁三角。和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我是最幸福的小孩子。那些时光，甜的像我们一起吃过的冰棒，也像我们一起吹得满天飞舞的泡泡……

小学毕业那天，我们三个坐在我家楼下，她把玩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球，说

“你看，从玻璃球看过去，好像是另一个世界。”

“对啊，玻璃球的世界。”

我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一起看着‘玻璃球的世界’

良久，她突然坐正看着我。

“小云，你记得你家楼洞的那个燕子窝吗？”

“记得啊，好像是掉了，我记得你当时奶声奶气的说：‘一定是有坏人把它用石头把它打掉了，真坏’哈哈，你当时超可爱的……”

我说的乐不可支，文君也笑的捂着肚子。但她却没一起笑。

她说“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知道那坏人是拿石头不是棍子或者别的什么。”

我愣了。我们都收起笑容。安静的看着她。

“我就是那个坏人。”她小声说，然后就哇的一声哭起来。

“我……太喜欢那些小燕子了，想要把它们带回家，可是我没接住它们，它们摔下来死了。小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你一定要原谅我，你一定要……我好怕你觉得我是坏人……所以……我一直都没敢告诉你……”

她哭的好丑，我心疼极了，眼泪大颗大颗的从我眼里掉出来。我伸出手去，把小小的她紧紧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头。“傻落落，我怎么会怪你呢?你是天底下最善良最可爱的落落，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都有不小心犯错的时候呢，对不对？没事的，没事了，落落。”

那天落落在我怀里，像一片刚刚落下的叶子一般轻轻颤抖着。文君笑着望着我们，轻轻的拍了拍我的头。仔细的为我擦干泪水。

我泪眼模糊的望了望这个世界，有些像玻璃球中的世界。落落啊，有一天会不会忘了玻璃球的世界，忘了单纯世界的那个干净的像一张白纸的你。你不要忘了。你一定不要。

2./我该在黑暗里，而你们该是那片阳光/

而在初中那个时期，我开始面对一个我并不熟悉的黑暗面。

校园暴力。

在每一个群体，尤其在还未成年的群体中。这几种东西最引人注目。

暴戾。孤立。软弱。

你不知道那些看上去温柔和姣好的面庞，会在下一秒变成怎样的模样。你说小孩子能有多恶毒的想法？不，反倒是这样的年龄，一个初显本性，又不懂得控制本性的年龄。那些本性会被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暴力，贪婪，恶毒，自私，强者享受与凌驾他人之上或是施虐的快感。而弱者则是这些快感的牺牲品。

很不幸的。我曾经是后者。

当我被近三十几人堵在一家医院的后院轮番殴打凌辱。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不要再做什么所谓乖乖女。也不要对你们有任何善心。每一个欺辱我的。

我要让他们每一个。每一个。

都后悔。

我一直都瞒着他们，躲着他们。他们一直都对我那么好。我欠他们的太多。更不该把他们拉扯到这些黑暗面里。

我开始认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开始去酒吧，歌厅。抽烟，喝酒，染头发。开始报复。如果你不想被凌辱，只有够狠，够强。踩在别人的头上。你才能够有站立的资格。

而他，依旧是那个周末提着一大兜零食，笑容满面来家里找我的阳光大男孩。她依旧是那个白净如雪，笑起来单纯可爱的女孩。

他们好像并不在意我的变化，只是觉得我原本的发色比较好看。最近也很少见我。还有考试成绩下滑了。尽管我显得越来越冷漠，故意摆出一副我长大了不想天天和你们黏在一起的样子。我那时觉得，我离他们越远。好像那个黑暗面也能离他们远一些。

那个时期里我唯一开心的事。是他们依旧阳光简单。

3.

/是你拼命打着一束光亮，把我从无尽的黑暗里救出来。才有我。真正的我。/

那天，我和一大帮人马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巷子打架，眼看我们把对方打的鼻清脸肿。复仇的快感正在我心里迅速膨胀。突然有个人从人群里冲出来，大声叫我的名字。紧接着上来握住我的手腕。

“你他妈打我好了！”我这才看清他的脸。所有人都因为这一嗓子愣住了。

我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低声说

"王文君。你要干嘛。""小云啊，这哥们儿你认识？…"

我身后一个蓝头发的男孩问我。而我全身都止不住的颤抖着。

"我发小，先散了吧""小云！就这么算了？你别忘了他上次…""下次再说！"

然后大家纷纷散去，只剩下我和王文君还僵持在原地。

"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那好像是从小到大的第一次，他这么大声这么愤怒地跟我说话。

他用力的抓着我的肩膀，摇晃我的身体。

"你不该是这个样子！程雪云！她是个干干净净清清澈澈的女孩儿！永远都是！"

真奇怪，我不管经历了多少，不管以前那些人是怎样的欺负我，不管我的伤口是有多痛。不管那些日子是有多么的难熬。我都能够忍住所有的眼泪和痛苦。无所畏惧地继续往前走。可是听他这么说。我像是正在战斗的钢铁人突然被触到了最柔软的部分。泪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流下来…

"呵呵。"

我低头冷笑了一声，停顿了几秒，然后几乎竭尽全力的，对他大喊起来。

“干净？什么是干净？！都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你知道那种感受吗？我也想做个正常人！但我不知为什么就莫名坠入这样的生活！那种每天只能看见无尽的黑暗的感觉，你知道吗？你没有经历过就没有资格在这里说我！我还能怎么选？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选！如果我不能把别人踩在脚下。就只能被别人踩在脚下！”

我愤怒的对他喊，拳头越握越紧。但他却平静的望着我。

我惶恐的看着他。

他沉默了很久。随后他竟抬手向自己的脸上掴去。“啪”的一声，右边的脸泛起火热的红色。泪水落满了他的脸颊。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他从小就是个那么坚强的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没见过他的眼泪。我吓坏了，死死的抓着他的胳膊。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的声音像针扎进我的心脏：

“不怪你的，不怪你，小云…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你，丢下你一个人面对这些。我怎么就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傻子…我…”

我的心脏像被撕裂了一样痛。

我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用很轻的声音说：“没有，才没有，不是你的错…”

他颤抖着抱住我，小心翼翼而虔诚，像主拥抱他的教徒。

“小云，我们别再这样下去了，好不好？”

我任由他抱着，我只觉得自己像一枝早已枯萎的稻草。再无任何力气。

“已经晚了，都晚了。”

“小云，一切都不晚。你还是你。”

他拿出纸巾来擦干我的眼泪，像从前那样宠溺的笑。那个笑，是那以后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撕扯着的痛…

那之后的我染回了头发，他每天来我家里帮我补习，几乎每天紧紧跟着我，我也不再有时间和那些人鬼混。关于我的所谓仇恨和风波，也奇迹般的烟消雾散。有时候他会突然消失一阵子。但我的生活渐渐平淡，渐渐安稳。我变做了从前的那个我。每天有落落和文君陪伴着我，一起上下学，一起学习、玩闹。似乎永远都没有任何烦恼。这一切。大概都是因为有他在。我不知道，他那样从小就简简单单的人，是怎样为我摆平一切。他也对这一切只字不提。尽管我频频旁敲侧击的问，他都敷衍的略过此事。

我只是偶尔会在深夜点燃一支迟迟戒不掉的烟。

然后会想起他。

他是那个悬崖边上伸出来的手。

4.

/但无论发生什么，珍贵的事与人，都原封不动的在我心里，很重要的位置。/

毕业填志愿的时候，落落紧张的握着我的手，泪眼莹莹的看着我说:“我们一定要考到一个学校”

于是我填了和她一样的志愿表。

跑去问文君的时候，我看到了第三张一模一样的志愿表。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笑着拍拍我的头，“不在你身边的话，我还能去哪呢?”

然后我们都考上了第一志愿。

考到了外地，离开了住家的生活。于是更加形影不离。真的也没多想什么。就只觉得离我最近的，我最喜欢，对我最好的。就是他了。

所以，某次吃饭的时候，我装作漫不经心的讲

"我们在一起吧。"

然后紧张的不敢看他的的眼睛。

“啊？！”他停下筷子。张着嘴半响。“你怎么…突然说要…在一起？”

“因为…我喜欢你啊”

其实啊…不过是突然想在一起试试罢了。

那是我在很久以后最后悔的决定，但我们在一起时，那确实我最美好最单纯最温暖的，关于爱情的回忆。

我们像所有情侣一样幸福甜蜜的相爱着，羞涩的牵手，第一次温暖的试探的拥抱。以及于小心翼翼的初吻。还一起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房子，两个人亲手把幸福和温馨，填满那个小小的房子里。尽管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但那时的我完全沉浸在幸福的糖罐里。幻想着我们以后会结婚。幻想着所有的幸福都接踵而至。

很多年以后，我依旧记得那样一个画面。那是个凉爽的晚上，路灯拉长我们牵着手的身影，我们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晚风轻轻吹着脸庞。他突然停下来看着那长长的影子，温柔的感叹：“真幸福啊，永远这样该多好....”我们一起沉默的望着天空。万里无云，还有少许难得一见的星辰。我们握着的手有些湿润。他握着我的手轻轻的紧了紧，然后他认真的看着我说：“你要永远记得这天”

我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眼中有闪烁着的光芒，像星辰。他落下泪来，声音有略微的呜咽：“我怕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美好的夜晚了。”我也落下了幸福的眼泪，然后我们相拥在一起，像时间永远停在那一刻那样。

那一刻永远印刻在了我的心里。那一刻太美，太珍贵。尽管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晚，只有我的眼泪是幸福的。但无论发生什么，珍贵的事与人，都原封不动的在我心里，很重要的位置。我该庆幸吗？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离别。我只知道他在我身边十年，不管怎么样，他都在我身边.我怎么任性怎么胡闹，他一直都没有走。十年，时光荏苒，他已经像一个亲人一般印刻在我的生活里。我以为，再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他离开我。

而事情却发生的那么突然。

那天晚上，下了晚自习。我像往常一样在教室门口等他来接我一起回家。一直到整栋楼的人都渐渐散去。也没有见他来，我想大概是他在值日吧。于是，就向他的教室走去。他果然在值日，可是整个教室只有他一个人。面目麻木的拖着地。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嗯，他们都先走了。”

他连看都没看我，闷着头往外走“我去打水”

那次等待，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等待之中，我突然想起来，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夜晚，把我一个人留在任何一个地方等他。也突然想起来，他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习惯。是情绪极端不好的时候喜欢打扫卫生。我看着可以反光的地板，心里慌的要命。

过了很久，他提了一大桶水回来。默不作声的继续拖地。

我忍受不了这种压抑。走到他面前踢翻那桶水。‘哗’的一声，溅湿了我们的裤脚，他停下来，抬起头看我。我努力克制着的颤抖的声音：“有什么话你就说。”

他握着拖把的手紧了紧，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我们分手吧。"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在那之前，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我知道他一旦做出什么决定就无法挽回。可是那个宠我爱我十多年，什么事都依着我的人。怎么会说出这句话？怎么会说。他要放弃我？

然后他只看了我一眼就慌张的扔掉拖把，扶我坐着，然后他说

"小云，你别这样…"

我怎样了？你还要我怎样？我想要对他这么反驳来着。可是我张开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一直到眼泪落在桌面上。我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我只是哭了。

我好像从来都没那么哭过。我感到我应是面无表情的。泪却像潮水持续打湿着我的脸。并且我无论怎样都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反复的重复着“你别这样。你别哭了。对不起…”

我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我真的很想止住自己的眼泪，然后好好的问问他为什么要离开我。我不断尝试着张口却无济于事。直到值班的人过来说教学楼要锁门了。而我哭的几乎快要晕厥，迷迷糊糊的任由他扶着我下楼。站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全身颤抖，腿都是软的…

我们在学校的小操场坐下。夜里的风渐渐吹干了我的泪，我也渐渐恢复理智。

我颤抖着从包里翻出手机。“落落…”只说了两个字，就继续泣不成声。我用了很大的力气从嘴里挤出那几个字

“我们…分手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突然伸过来，紧紧的握了我一下。我听见落落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的声音，好像是碰碎了什么东西。然后她说她马上就下来。

挂了电话。我突然觉得自己异常平静。我甩开他的手，抬头望着楼上。冷冷的开口。

“落落的宿舍在七楼，我想她下来也许需要两分钟”

我又望向他，扯着嘴角奇怪的笑了笑“王文君，这也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两分钟，以后，就当我们没有认识过。”

“你别这样…”他低着头，又开始重复他的话。

我彻底怒了。

“我别这样，那要我怎样！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我们十年的所有！今天！一笔勾销！…”

我后来胡乱的吼出来的什么，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了。

落落大跑着过来，她一下就把我拉进她怀里。她用力的抱紧我。喘着粗气说"没事了…没事了…"

而王文君还站在原地重复着他的话

"小云…你别这样…"

我想他大概是疯了。

我背对着他。在落落怀里什么都看不到。她把我抱的死死的。我也终于能大声的哭出来。

“你走吧”我听见落落轻轻对他说。

然后他就真的走了。头也不回的。

我抬起头时，他已经走的很远了。

我望着他在黑夜里的背影，念了句他的名字。声音并不大。但他顿住了脚步。

他僵直的在那里站了很久，我的心已经冷的像冰，但我依旧期待他会回头奔向我，抱紧我。

他一定想来着。否则他为什么一动不动的站在这里。否则他为何不抬脚坚决的离开。从小到大，他事事都顺着我的。他怎么可能狠得下心。我如此笃定的认为，他不会就这样走。他一定会返回颤抖着抱紧我。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离开我。对于我就像天塌下来。所以，他一定不会就这样离开我。

所以我说

"你走吧，但你有一天会后悔的。真的。"

"我爱你。"

但他没有，他连头都没有回。

他的背影，最终沉默的消失在黑夜里。

我站在原地，像是被狠狠的捅了一刀，整个人被抽空了。我蹲下来，但我觉得我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我快要被这个黑夜吞噬掉了。好像天，真的塌了下来。

幸好，还有落落。她用温暖的手掌轻轻拍着我的背，又抱紧我，心疼的为我落下泪。渐渐的我被她的温柔从深渊里救出来。然后她用她小小的、柔软的手小心的牵着我。回到她的宿舍。我搂着她，安然入睡。

第五章

/我们的回忆，是最后的结尾曲。/

第二天很早我就醒了。在落落没有睡醒之前。我昏昏沉沉的起身向我和王文君的小租房走去。我打开房门。他穿着衣服睡在沙发上。我去卧室继续睡觉。迷糊之中我听见他做饭的声音。然后他进来叫醒我。我们一起刷完牙又吃早饭，然后一起去学校。一切都如此平常。就像昨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像很多个我和他吵架以后我回学校住，第二天又会回来的早晨。

一直到在学校遇见落落，她惊讶的看着我们紧握的双手，说："你们不如不要分开好了。"我们两个麻木的愣在原地。昨晚的所有排山倒海的放映在我的脑子里。对喔。这个在我身边陪伴我十多年的人，和我分手了。这再也不是我们吵架后的那些清晨了。我已经失去他了。“这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两分钟，以后，就当我们没有认识过。”这是我亲口说出的话啊。还是我扯着嘴角笑着说出的呢。所以我像往常一样保持着我的高傲，忍住我所有的眼泪，甚至忍住我快要难过死的表情。

我平静的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一霎间，我觉得天旋地转，我的心里有个声音在重复：“就当什么没有发生吧，像以前一样，求求你，你不能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但我说出口的却是:“对了，以后我就住学校了，我回去收拾东西。”

说完我抬脚就走。他低着头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我回头看他，他竟哭了。像个倔强的孩子。我笑了一声，低头对上他的脸，问他：“王文君？你哭什么？你疯啦？你是以为我们还可以住在一起是吗？！”他抬起头可怜巴巴的望着我，全身颤抖着，断断续续的说：“我们之前…不是也一起住在…家里吗…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我还是…还是可以照顾你啊…我…我…”

彼时我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里竟升腾出一股优越感来。我厉声吼他：“王文君，我看你真是疯了!是你自己要离开我！那你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你忘了我说的话吗！当作我们没有认识过!还想和我做朋友？我吗？程雪云吗？你忘了那个人已经被你一脚踹进地狱，什么时候爬出来还不一定呢！还要让她怎么和你做朋友？你别做梦了!”

他双目失神，缓缓地松开我的手，我快速的转身，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好让他看不到我。如雨落下的眼泪。

我们花了一整个下午来整理彼此的所有物品。整个屋子里都填满了曾经幸福的味道。一件一件的。收进那几个大大小小的行李箱里。我打开冰箱，里面几乎全是我爱吃的东西或者口味。

"你到底为什么离开我？"我看着冰箱里的东西，突然说。

他停下来看着我。但他并没有回答我。

我拿起那个大大的玻璃球摔碎了它，那是他送给我的，也是我最喜欢的礼物。我从沙发上拿起枕头摔在他的脸上。把桌子上的玻璃杯全部摔碎，原本干净温馨的屋子一下子就变得一片狼藉。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理智。

"你说啊！你说啊！为什么…”

他没有任何阻止我的意思。也并没有回答我。脸上一副任我处置的表情。他真的要把我搞疯了。我开始推搡他。开始尖叫着。我从来不知道我可以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可是无论我怎么喊，怎么推搡他，怎么摔东西。他都只是那样麻木的站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痛哭着抱紧他，用尽我所有力气。我听见我的声音，绝望的像一片沙漠：

"十年啊，王文君。十多年了。你是没有心吗？求求你告诉我，十多年以来，你都那么宠我爱护我，十多年以来，直至昨天你说分手之前，我都是你最疼爱的那个人。那你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会放弃我？"

我感觉到他的全身都在不停的颤抖着。

他又说："对不起"。

我猛的推开他，控制不住的掴了他一巴掌。"我真是听够了这句对不起！！！"

他痛的向后退了两步，我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手。

然后我们都陷入僵直的沉默。

良久，屋子里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我和他都坐在地板上，他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把头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

我叹了口气，平静的说；

"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你"

"什么事"

"我妈不太舒服，你去照顾她一段时间，好吗？还有，记得告诉她我们以后就不经常在一起了。让她不要把生活费再寄给你了。"

"小云…"

"王文君，分手是你要分，既然你不肯告诉我为什么。那这些事情就你去做。你别忘了，就算我们以后再也不联系了。她还是你干妈。她从你小时候就把你当亲儿子来看…"

"小云，我没忘。也不会忘…"

我要让他去家里照顾我妈妈，当然不是我没有时间。我妈妈最近搬回了我们小时候住的那个房子里。那个地方盛满了我和他8年的回忆。我只想要他去看看。和那些回忆告个别。而结束语。应该由他来做最后的叙述。

过了几天，我以为他可能不会听我的那样回去的时候。他发消息告诉我，他已经定了票晚上就走。然后我也定了晚上最早的班车。对，我要和他一起回去。但只是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

一路上灯火阑珊，我断断续续的哭了一路。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和他一起回去住了一阵。那时，也是这样的夜晚。我在他肩上安心的睡着，醒来时是他温柔的眼…

火车到时已经是清晨。我在我家院子对面的那家宾馆住下。特意和老板要了窗户朝南的房间。说来也真的是巧。那间屋子的窗户正好在和我家窗户相对。能看到我和妈妈的卧室。

睡了一觉醒过来。我看见他已经回来。在房间里把行李摊开来。一件一件的整理好。之后他在床上呆坐了很久。然后肩膀开始抽搐…他哭了。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既然他这么难过，又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

我看见他和我妈妈谈心。看见我妈妈好像也特别难过，还宽慰的抱了抱他。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肯跟我妈说那么多话。而我问他那么多遍他为什么离开我，他却一个字都不肯跟我说。

终有一天，他出门散步，我在他很远的地方偷偷跟着他。他走过我们小时候玩耍的小院子。我记得那时候我们最喜欢在那玩泥巴，我回家的时候总被妈妈训一顿。他就挡在前面为我解释。他走过卖早餐的那个街口。小贩的吆喝声好像带我回到了小时候。那家蛋饼的老板还是没换，他停下来买了一个吃。不知道味道变了没有？他停在那家冰吧门口。一年没有回来。我最爱去的那家冰吧可笑的变成了修脚店。我想如果我们还在一起，一定会觉得有点遗憾后笑一笑。可现在这份可笑成了最大的讽刺…然后他走过很多地方，我轻轻的用手抚过墙边的砖瓦，回忆像电影般在我脑中回放。他走过我们的小学，初中。学生们还没有放假。那时候正是放学的时候。我看见穿着熟悉校服的孩子们从我身边经过。真好啊，那个年纪，那个时光。我真想要像书里说的那样，睡了一觉醒来，我还是小孩子的样子。然后我跑去找他，说我刚刚在教室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他一定又会敲着我的头说我不好好上课。那时我还在他给我的所有快乐里，还没有那么贪心。所有的厄运与沼泽还没有到来我们的生活之中。我想，如果一切还能重来一次…我望着他的背影，文君啊，对不起，如果一切都还能重来，我宁愿我们从未在一起。我们本该是朋友的。一辈子的朋友…我们曾经那么好啊…

他突然停下脚步。我吓了一跳，抬头好好看了看。才看见他正站在那年我打架被他发现的那个巷口。我们曾经散步时经过这里。我抚着那砖墙说我不会忘记这里，我说如果没有你，从小保护我，从小就对我这么好。也许就没有今天的我。是，我的确无法忘记。而我每次经过这里，你那时的眼泪和表情，还有那句"你是个干干净净的女孩。"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里，好酸楚，以后也会更痛心。

他面对着墙缓缓地蹲下来，然后大声的哭出声来。而我也早已泪流满面…他明明是爱我的啊…不然他为什么会哭得比我更凶…我怎么想也想不通。明明失去我对他来讲也是如此痛心的事。那么他为什么还是要放弃我…

我真的好想去抱一抱他，告诉他不要再哭了，我真的会心疼。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没有意义。我转头走掉了。买了票回去了学校。然后那个假期我都没有再回家。

6.

/我说我不愿活在肥皂剧的故事里，却一直钻在这部剧里的死胡同。/

再开学时，我周围的同学们开始风言风语的讲落落是小三。在我和文君分开的那一段时间，落落也跟她的男友分手了。落落和文君也走的越来越近。我想起来落落在那晚死死的抱住我，以及与深夜里她故意隐藏的那个眼神。

我不想相信这种烂俗的肥皂剧情节，会发生在我自己身上。也不想相信那个我最好的朋友，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于是我试着告诉所有讲她是小三的人们：“我们三个都是朋友罢了。”没有人听我的，她们继续把这件事情传的人尽皆知。我甚至和那些人吵架，于是就有了另一个人尽皆知的事情。

"程雪云是个傻瓜。"

我知道，其实我骗别人还骗自己。心里却一清二楚。我甚至清楚她们大概已经在一起了。我不声不响的对所有人微笑。心却痛的像针扎。

其实比起来，更痛的是她会背叛我。那个掉一滴眼泪我就会心疼好久的落落。我要如何接受是她把伤害带给我，或者该如何承认我们不得不分开了。

我们不得不分开了。

我们都知道这是既定的事实。我们最后一次像朋友那样相见，临走时她很逞强的笑了笑，然后抱住我，轻轻的呜咽着。我在她怀里努力忍住眼泪，推开她，冷冷的说：“早知道是这样，我为什么要为了你来到这里？”然后我走了，就那样推开了她最后的拥抱。我没有回头，但我想她知道，她一定知道，我离开的时候有一万次想回头去抱一抱她，紧紧的。她一定知道……

我们再不能回到从前了，我不怕千夫所指，不怕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傻瓜。但如果能做些什么能让我们回到从前，我宁愿遍体鳞伤。可惜我尝试了所有，才发现我有多无能。我不能原谅他们吗？不。

那晚我一个朋友失恋喝醉来找我，泪流满面的跟我讲述她混蛋的前任。扯起我的伤心事。于是我就跟她一起喝。喝着喝着，她醉了，突然抬起头来伸出手指着我，大声喊：

"还有你！程雪云！那个贱人抢走了你自己心爱的人啊！你他妈的还为她开脱？！为她解释？！你是真傻还是…跟我一样贱啊…对…可能爱都是贱的…"

"心爱的人…"我嘴里喃喃的重复着她的话，然后抬起头冲她笑。可是好奇怪啊…为什么我在哭？为什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扯着我的心脏？好痛啊…真的好痛…我抬起头看着她摇头晃脑的脸，还有天旋地转的宿舍。我好像是醉的很厉害吧。

我想我应该去洗一把脸。于是往公共洗漱间走去，在那里遇见了在水房正洗簌的落落。

她第一句不是问我怎么喝成这样，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我，低声说："问你个事儿。"我觉得特别累特别困，靠在墙上，看着她"你说。"  她走过来，擦了擦我脸上的眼泪。"小云，你告诉我，说我是小三的事情，是不是你一直在传？" 

我有点诧异的盯着她，但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力气说，但是在她看来，也许是我羞愧的表现吧。

于是她笑了笑，凑近我的脸：

“小云啊，我知道你难过，你也别费劲了，对，你没说错，是我们背叛了你。”

她锐利的看着我，而我平静的与她对视着。我们面对面的，僵持了很久。但我知道，她坚持不了多久。她的神情从激动到惶恐到几乎崩溃。

“……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小云"

她的一滴泪滴在我的手上。我的酒彻底醒了。因为心痛如刀绞。

突然，她转手拿着她脸盆里的洗脸水，后退一步，把水泼在了自己身上。然后她一副绝望的表情，望着我。她狼狈极了，浑身颤抖。白色的肥皂水顺着她的头发不断的滴下来。我抬脚就走，不想在这里多呆一秒。在她面前少呆一秒，我们就少一秒互相折磨。

但她突然嘶哑的喊住我。

“小云！你以为只有你难过吗？你以为我喜欢这个样子吗？千夫所指！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活该？你以为只有你痛恨我吗？我也恨我自己！我恨透了我自己！”

我看了看她，那个我从小到大最爱的女孩子，那个她落一滴泪我都心疼的不得了的女孩子。此刻我站在她面前，突然明白了什么是万剑穿心。

我忍不住过去抱住湿淋淋的她，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

“傻落落，你是天底下最善良可爱的落落，我怎么会恨你呢？我怎么舍得？但是我啊，你知道的，我不能再陪着你了…”

她在我怀里痛哭着，像小时候因为那个燕子窝大哭了一场一样。我知道，她从小就最怕我会离开她。但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离开时，她低着头死死撰着我的衣角。

而我觉得不如把我的心拿出来撕裂了，那最好不过，一了百了。

为什么，这三个字我问了文君无数遍他都没有回答我。也知道她更加无法回答。

我只觉得世界颠倒，我骗自己可能来到了另一个不真实层次的世界。自己就像是那些肥皂偶像剧里的女孩一样又傻又矫情。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而是我心里明明知道南墙就在那里。我直直的向它走去，痛的一塌糊涂。明知道自己傻，但还是眼看着自己钻在死胡同里。明知道自己该吃什么药，却连别人拿来都不愿意吃。

7. /忘记你，是我的生活里最难过的瓶颈期。但，那不过是瓶颈期。/

以后，也果然看到他们牵手在校园里，一起吃饭或是一起上课，或是…住进了我和他的租房。有些是我自己看到的，有些是听人说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好像人们都非常热衷于把丑事传来传去。骂一骂或是讲一讲，再有意无意的传到当事人的耳朵里。好像这样能够为社会贡献一点爱似的。所以我知道他们也并不好过，我从看到他们牵手恩爱到总是看到他们在走廊里吵架。风言风语越来越多，可能他们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有天他很晚打给我电话。大概是喝醉了。

“小云，我真的好想念我们在一起，简单快乐的日子。那时候，我们多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望着走廊上那扇大大的窗户，好让风一直吹在我脸上，可怎么都吹不干我脸上的泪。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

他的呼吸声在那头有略微的颤抖，声音沉闷又无力：

"小云…我们现在…真的很不好。真的。"

“小云，我知道你不愿说你的不开心，但我求你，你不要这样忍着，你这样我真的不好受。你骂我也好，我宁愿你骂我。你来打我一顿也行，但你能不能不要像个没事人一样。你真当我不明白你吗？"

“你不必关心我，不用你操心。不是没有你我就要去死了。”

“我好着呢。”

“至少比你过的好。”

我说完后快速的挂掉，面无表情的回到宿舍。宿舍里刚巧空无一人。我躺在一片安静的快要窒息的黑暗里。整整一夜都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不知道该哭还是笑。我拉开窗帘，想着阳光一定能带给我希望与光明。但我伸出手去，抓到的却是一把绝望。

"什么时候才能忘记你呢？"

我这样自言自语日复一日的生活。还好，我还没有难过到死掉，我还活着。是我那时候唯一庆幸的事。

没有他的日子，发现自己几乎什么都不会做。我习惯了他永远把生活中细小琐事打理好。比如我好像从没有去食堂的窗口端过饭。也不知道胃病犯了应该吃的药名。更加不知道如何照顾自己。当我发现我长了这么大，竟然连一个饮料吸管都不会扎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蠢最没用的人。我真是，被他给宠坏了。

当我发现其实没有他真的无法好好生活。就像是坠入悬崖抓不到任何一棵救命稻草。

但就像我说的，不是没有他我就去死了。

但，是很痛，但你越是觉得痛的时候，越是你迅速成长的时候。人生的每一个大大小小的低谷，熬不过去，可能就毁了你。熬过去，就有新的成长。

后来，我认识了新的朋友，参加了好多好多社团，还找了兼职。把每天的生活安排的充实而幸福。我

我渐渐没有了他们的所有联系方式，即使在学校擦肩而过也装作从不相识。

有时候也会突然觉得心疼。跟在我身后照顾我十年的那个阳光简单的男孩，在同一学校三年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他被时光渐渐磨掉了我曾经喜欢过的那些闪光点。

偶尔的遇见他，他的头发染了又染，女朋友换了又换。

有时他痞痞的叼着烟经过我身边。看见我时，还是会愣一愣。

但还是闭口不言。

但时间，还是过了太久，太久了。

久到已经谈不上原谅不原谅。

时光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当时觉得命悬一线的情感，回头看来也不过如此。

在我脑海里浮现的，也只有那十年的美好单纯的时光。

但我还是要说，从他们以后我再没有遇见过对我更好的人。

也许这一切都是上帝安排好的缘分。

如果不是遇见他们，我兴许永远不会有那么美好的时光。

如果不是失去他们。我永远不会成长。

而我从当初那个娇气、天真、可爱的小女孩。

成长到今天处处都想着照顾他人，体贴，温柔的姑娘。

我想，那应该是关于他们的故事，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