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日记

今天这头牛很兴奋，在房间里上蹿下跳，从爬行垫到桌子上，从桌子上到床上，从床上到衣柜里，再从衣柜里到我的收纳箱里。我在想，好在人不长翅膀，不然下一秒真说不好会不会在天花板上。

不懂一个下午抓了他多少次，在床上躺不到一分钟，又蹦跶到了地板的爬行垫上。早上起来得早，累得不行，我想着给他放个动画片，自己躺一躺，没想到这头牛是一百个不情愿，只要我一躺下，他就过来用他的小手拉我的手指，另一只手指着正在放动画的电脑屏幕，嘴里不停的“哎哎哎”，直到我坐在他身旁才肯罢休，真是主打一个重在参与啊。

我就这样一边猛打着哈欠，一边强撑着沉重的眼皮，坐着陪他看动画片。就在我感觉意识模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又拉着我的手，指着衣柜前面，让我陪他玩躲猫猫，我老老实实的坐在衣柜前面，他躲在衣柜里，他推开衣柜的门，露出半边脸，我需要做的则是看到他的一瞬间配合他发出一声:“哦，爸爸看到你咯！”他则是“呵呵呵”笑得很开心。他是懂得娱乐的，把他那老父亲安排得明明白白。

玩腻了躲猫猫，他又开始霍霍地上的爬行垫，那爬行垫是一块块拼接起来的，那爬行垫可惨了，裱边的条幅全被他拔了出来，露出一道道贴合齿，就像被扒了衣服一样，我赶紧又按了回去，他倒好，我刚按回去他又拔了出来，非要和我对着干。反复几次，随他吧，他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老父亲只得甘拜下风。

房间里有个电子的平板体重秤，那体重秤似乎有什么魔力，我妈说在我两口子不在家的日子里，他每天都要站上去称称。后面我才发现是那个显示体重的LED屏幕吸引了他，人站上去，数值变化，LED就会闪动，或许小孩子的快乐就是那么简单。

今天他又玩起了那个体重秤，那电池盒里的两颗七号电池遭了殃，他拿着我的手，让我取出来，然后他又装回去。

看他装得不对，我说:“电池装得不对，反了。”我想把电池扣出来，他立马把我手拿开，不断对着我，“哎哎哎”仿佛在对我说:“放开那颗电池，让我来！”

于是在我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我拆，他装，我又拆，他又装。我有点哭笑不得，但人家是宝宝嘛，这不是没办法，谁叫我是人家的爸爸呢。

给他穿袜子，我穿了一只脚，刚准备穿另外一只，他不肯，拿上另一只，给坐在一旁的妈妈，要妈妈穿，看他那矫情的样子。

打娘胎里就牛里牛气，月数大一点的时候，他妈妈晚上睡觉都困难，躺左边他踢右边，躺右边他踢左边。主打一个你们睡觉他要运动，你们不睡觉他还是要运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皮，从在娘胎里大致成型的月数开始，胎监和产检都是一路亮红灯，各项参数都不达标。那时作为新手准父母的我们都很担心他能不能顺利降生。

后面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因为急着看这世界一眼，他早产一个月出生了。

因为他没出生前多次胎监不合格，我妻子已经在医院住院观察了一段时间，县医院建议马上剖腹产，但是孕周太小了，我很担心，连夜转到了市妇幼保健院。

到市里以后，先是各种检查来一套，后面他们那主任看过报告后直接对我说了一句:“县里的医院就是喜欢乱来，不能剖，即使要剖也不是现在。”那可能是我那年听过的最让人安心的一句话，真的就像定心丸一样。

就这样，我妈在医院陪护，我则是每天早上5点多起床做饭炒菜以及炖汤，7点多骑电车从家里到市里给她俩送饭，病区里有冰箱和微波炉，我一趟就送一天三餐的量，每天往返一趟60多公里，早上五点多出门，10点多回家赶紧打开电脑远程办公。

虽然辛苦，但只要妻子能吃得好，母子平安我就心满意足了。但是在坚持半个月以后该来的还是来了。

明明前一天晚上我和妻子视频她还说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继续观察，但第二天中午我妈就告诉我医生说情况紧急，必须要马上手术，胎儿缺氧，我妈已经签字了。

“生了，手上很成功，大人和小孩都没什么大问题，是个儿子。”即使我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往市里赶，但还是没赶上，刚到半路我妈就打电话告诉我手术已经做完了，虽然没能在产房外守护他们母子俩有点遗憾，但好在母子平安，我很开心。

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没来得及申请产假，甚至当天都没来得及请假，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妻子已经出了产房，而我儿子则去了ICU。我甚至没得看过我儿子一眼。

我掏出手机一看，一堆未接电话，客户找不到人，领导打电话过来，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顿，我只能低声下气给人家赔礼道歉，毕竟自己有错在先。

接下来就是各种交钱，填表办手续，这辈子都没有那天下午填的表格多，我做父亲不到两个小时，却要在我儿子的病危通知书上面签字，这是多么扎心的一件事。虽然医生告诉我没有那么严重，就走个流程而已。

第一眼看到我儿子，隔着层厚厚的玻璃，他躺在保温箱里，全身都是淡红色，我一直以为小孩出生以后就是皮肤白白嫩嫩的那种样子，想不到他是淡红色的，而且还是那么小。

“第一胎吧，刚出生的小孩就长这样，皮肤薄，出了母体过两天你就能看到白白嫩嫩的样子了，不用太担心，早产儿大多都要来这里的”那个护士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

妻子也只是儿子出生以后看过一眼，妻子三天出院，儿子还在住院。

医院给我们留了主管医生的电话，给了一个能打电话问病情的电话，由于口罩的原因，一周每个患儿只能指定一个人来探视，医院交待我们探视的时候记得时不时拿点婴儿的纸尿裤和母乳过来，说是探视，其实就是送点必需品，他们也只是拿着你的手机给你拍几张宝宝的照片。

我儿子在里面住了十一天，每次打电话医生都说没有什么问题，我也每天在小程序上面看，一天也就用一两个药，加点早产儿奶粉，就算是这样，费用最少的一天也要一千五以上。出院那天我问了同行的人，他说他小孩一天至少四五千，看来我还是幸运的。

我接儿子回家的那天我妻子很开心，刚放下去床上一会又抱了起来，满脸的幸福，无以言表。

问题很快接踵而至，吃了十多天早产儿奶粉，这小子不吃母乳，一口都不吃，奶量也少得可怜。出院的时候医院的育儿师也给我打过预防针说我儿子估计不吃母乳，可能还要喂一两个月的早产儿奶粉，说我儿子的奶量只有普通婴儿的四分之一。

儿子还是病理性黄疸，硬是一个半月才完全退下来。吃奶也是大问题，我买了最小号的奶瓶，但是每次冲一二十毫升真的很困难，虽然瓶身上有刻度。

儿子刚刚满月，就碰上了裁员大潮，我不幸也在其中，妻子这几年身体不好，一直在家休养，全靠我一人的工资养活一家人，这对我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母子俩住院一下子花了我几个月的工资，平时每个月还得还几千块的房贷，也没有多少积蓄，现在还得养个小孩……

找工作不难，但要找远程办公而且工资高的工作很难，儿子的情况我很清楚，所以我坚持要找能在家上班的工作。

工作不久后找到了，如我所料，三天两头地跑医院，儿子每次健康体检也是一路亮红灯。要是我当初出去上班了，那妻子和父母不得老遭罪了。

或许是前面经历得太多，即使后面体检各种亮绿灯，我夫妻俩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手足无措，很多东西看淡了就好，比起那些医生口中所谓的指标，我更愿意相信我眼中看到的现实，毕竟养小孩又不是铸造工件，总得按着模具的各项参数指标来。

虽然那段时间真的过得很艰难，但是我们一起挺了过来，我很努力，他很坚强。

就这样我们夫妻俩一直都在家，看着他一天天长大，虽然发育情况没有同龄人那么好，但是除了瘦一点，其他大差不差，尤其是一岁以后，是一天皮过一天，脾气也倔，就像一头小牛犊。

儿子一岁半的时候很不幸我又失业了，自然还是我的原因，精力倾斜向家庭太多，这是老板所不愿看到的，赔了我一个月的工资，大家好聚好散。迫于经济压力，我们夫妻俩只能把这头牛暂时留在老家给他爷爷奶奶照看。

今年过年回来的时候，我看到这头牛脸上有道长长的疤，准确来说其实之前和他奶奶视频通话的时候早就看到了，只不过想不到当面看到的似乎比视频中严重得多。

老一辈的人总是信奉小孩子摔摔就长大了那一套，多重的伤在他们眼里只要是摔的，都是小伤，甚至有些老人觉得只要是小孩，皮外伤就像没伤到一样。

虽然看着很心疼，但也不能说什么，问题还是出在我们自己身上。

过完年初五我们夫妻俩就出去了，直到昨晚上才回去，看着这头牛，脸上和额头上又多了几道疤，果然，一段时间不见，他又越来越牛了。

好不容易等到他睡着，我才能打开手机写这篇放牛日记。我写的时候就在想，如果这头牛以后看到他爸爸写的放牛日记会不会说上这么一句:“原来我小时候这么牛。”

好了，就写到这里吧，因为这头牛现在睡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