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黑夜

      这两年来，我一直生活在这张单人床上，从未离开过。今天夜幕降临时，我忽然感觉自己生活在了世界的中心。

      我那漂亮的妻子起身下楼打水前，窗外才变得漆黑。她拿起暖瓶转身离开前，俯身亲吻了我的脸颊，她的长发垂落在我的脖颈，她已经离开了半个小时，那秀发的芬香依旧使我回味无穷。自从我住进这间房间，她并不经常这样亲吻我，像蚊子盯上了可口的血液，贪婪的停留着。

      之所以会有“生活在了世界的中心”这样狂妄自大的感觉，不仅仅是因为妻子的香吻，还因为今天晚饭是我许久未见的弟弟一家亲自送来的，弟媳说这顿饭她做了三个小时，还在汤里加了当年陪嫁过来一直不舍得吃的百年老参。

      当然，这些话她是说给我的妻子听，他们以为我完全听不见，也看不见，更无法思考。医生这样告诉他们，他们便都信以为真，早上例行查房的时候，医生按例背着双手俯身看了看我，转身对我的妻子说着每天都会说的话：“你的丈夫还是老样子，像这种情况被唤醒的几率也不是没有，你们也不要太灰心。”

      第一次听到医生对我妻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概是一年前的一天，他对着窗外拿着好几张检查结果的化验单一一做解释，像是外星人在胸有成竹的说着占领地球的豪言壮语，如果我听得懂的话，应该是这些。

      也恰恰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发现我这僵如钢铁的身体上长出的是较从前更加耳聪目明的双眼和耳朵，我的大脑也变得异常活跃。我是一个白手起家却顺风顺水的房地产老板，只念到初中的我自然无法理解这中间的偏差，我是相信医生的，起初，我闭上眼睛，不聆听，不思考。现在的医学那么发达，医生的判断是绝对不会有错的。直到有一天，在这豪华的单人房间里，我无法忽视我深爱着的妻子掩面哭泣的声音。

      她应该是背靠在病房门口。

      她抽泣着：“当初是我先爱上的他，是我要嫁给他，想为他生儿育女……”

      一个男人的声音，是我弟弟：“公司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交给我吧。”

      “可是……”美丽的妻子忽然放声大哭，我从未让她如此伤心过，我无法想象此时的她被泪水沾湿的睫毛有多么让人心疼。

      从那天开始，我意识到希望，对于妻子的意义有多大。所以我计划用自己的方式让她看到的好转。

      我完全睁开双眼的那一天，引来了很多人围观，有公司的各部门经理，合作商，连几个新进公司的员工都赶了过来。还有几个远房亲戚，他们为了当天能够赶到特地租了一辆车，带上了满车的土特产，家里养了大半年的鸡也狠心杀了几只。平时一直忙碌的弟媳更是不惜请假回家煲了汤来……

      “你的丈夫还是老样子，像这种情况被唤醒的几率也不是没有，你们也不要太灰心。”

      我不记得医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病房，热闹反而使我昏睡，醒来的时候，身边坐着我善良又美丽的妻子。庆幸的是，一些说是第二天才能赶来的朋友和一些亲戚到了天黑都没有来，不然，我又将昏睡过去，妻子也会较平时劳累很多。

      我感觉自己生活在世界中心自然是没有错的，妻子下楼是并没有关上电视，电视里此时正放着当年我和她结婚时的录影带。今天早上开始，妻子就循环的放着，我是热泪盈眶的，可惜微微颤抖的眼球在眼眶了干瘪的感动着，流不出半滴泪水给妻子看到。

      “我爱你，我要为你生儿育女！”影像里妻子的声音反复响起，是啊，可惜的是，我们本该有个一男半女的，可惜啊可惜，我娶了这么美丽又善良的妻子，事故发生前却没来得及在她身体里种下我们爱情的结晶。

      应该是弟媳的人参起了作用，我僵直的身体淌过一阵阵热辣的感觉。妻子上了楼梯，手里提着暖瓶，她转身进了洗漱间，出来时手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拿着盘子，她还未回来时，我还在想，今天她给我擦身子的时候我可以尝试一下是不是可以自己挪动身体的某一个部位了，哪怕只是一根手指头。

      然而，她走到镜子前挽起了头发，轻声坐在了我的身边。她温柔的将手放在了我的手上，摩挲一番后将我的手提起捏住我的食指用力一按。

      原来不是我以为的天黑，此时的窗外应是毫无指望的黑夜。

      “转让合同呢，好了吗？”那个男人的声音在黑夜里涤荡。

      “嗯，我想好了，把孩子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