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青春梦

第一眼见到白先勇，觉得他是温和儒雅的，透着一种安宁的书香气，阴柔而非阳刚。长短合宜的头发，挺直的身板，穿着唐装，有种自然而然的大家风范。

但当我听他开始讲述自己的学生时代，讲他在台大念英文系的时候和志同道合的好友一起筹办杂志，种种曲折和坚持——没有资金，自己去找稿源（托了余光中和三毛），也开始动笔写《玉卿嫂》，联系发行渠道和小书摊售卖。时至今日，《现代文学》已成为台湾文学杂志的旗帜，而它当年，却仅仅只是几个学生四处筹办的一本小刊物。

因为自己也有过这样筹办新杂志的经历，当他讲到这段过往的时候，我有种内心深处的强烈共鸣，并对他的时代，有种互通的冲动与神往。

1960年5月9日的这张现代文学编辑委员会合影，经过五十多年光阴，当年青葱的学子如今个个都是文化界大家。我在现场看着这张黑白照片，又同时见到如今的白先勇和李欧梵，仿佛一瞬感受半个多世纪时光的流淌与沉淀，这种感觉，真是激动又奇妙。

昔日俊秀斯文的白净，眼神中希冀又懵懂，如今花白的头发不再光洁的面容，白和李从那时开始，气质就迥然不同。一个容易激动起兴，一个内敛持重，白先勇到现在都还像个孩子般随时手舞足蹈，而李欧梵还是五十多年前的青年学子时，似乎就已经这样沉稳笃定了。

文学是白先勇的青春梦，而昆曲，则是他从小时候就已经种下的向往。他谈到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梅兰芳的戏票是一张一根金条的行情，家世背景之缘，老有人给家里送戏票，他因而在美琪大剧院听到梅兰芳的《牡丹亭》，从此目驰神迷，心动念起。

几十年前一段美妙的缘起，成了他日后制作青春版《牡丹亭》的根因。他内心向往着这样优雅美好的事物，并想竭力让更多的人都体会到这种美。挑演员、筹资金、联系剧院、沟通各类部门，他始终坚持并饶有兴致。青春版《牡丹亭》在世界各地巡演已达200多场，场场爆满，受到各地人士的追捧，狂热兴奋丝毫不亚于他。

他最打动我的，还是那种从青年时代到现在依然未改的赤诚之心。这种赤诚之心，是向着美的，因而打动更多的人。

谈到自己热爱的事物时，白先勇不再是那种平和的儒雅，而是一种兴冲冲的雍容，语调失控，表情激动，开始比比划划，像个孩子一样天真，言谈中都是向往。那种眉眼间瞬时绽放的神采和光芒，仿佛让人透过这半个多世纪的岁月，见到了他的青春年少，见到了他的十七岁，见到了他永远不老的青春梦。

我看着他沉浸在自己梦想中大无畏的样子，仿佛这个世界处处满溢着清亮又夺目的光。我爱这件事情，一直都爱，其他的一切就都变得不重要。

青春原来，真的是可以不老的。

于二零一二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