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用来形容病房也是合适的。老妇人出院了,病房里又来了一位病人。进来时就抱着肚子“哎呦哎呦”地喊个不停,紧跟着医生和护士也挤进了病房。护士叫她躺在病床上,然后就给她挂水,医生跟病人说:“估计是阑尾炎!先消炎,挂好水就去验血!”
太阳的余晖从窗户照进来,在墙上留下一块光影,这块光影给卢伟彬带来的不是炎热,而是温暖。他已经好久没有看见蓝天和白云了,即使是白天那也是没有光彩的,他像一只困兽被囚禁在病房里,整天面对的是药水和惆怅。病痛和忧虑把他消磨得毫无生气,面容苍白清瘦,他已成了病魔的俘虏。刚进医院时,卢伟彬觉得自己只是肉体上病人,精神上还没有被打垮。现在,他从身体和精神上都成了一个真正的病人,卢伟彬对这个判断已经无可置否了!
下午的药水已经挂完了,卢伟彬侧躺着假寐。当病房来了一位新病人时,他移动身躯平躺在病床上,用眼睛的余光去看隔壁的病床,他看见了一位穿着一袭黑裙的长辫子姑娘。医生离开了病房,护士也离开了病房,病房里只有卢伟彬和姑娘,他莫名的有些紧张,除了鲁敏,他还没有跟其他的女人独处一室过。病房是个奇妙的地方,有复活,有死亡,有友谊,有爱情,有愤怒,有欢喜,也会有暧昧!
半小时不到,长辫子姑娘拿出手机打电话:“你在哪里?我都疼死了!我不死,你就不来!是吗?”语气盛气凌人而又满含火药味!
卢伟彬听了有些受不了,虽然不是说他,也跟他毫无关系,可是,那语言似把锋利的尖刀,而且从一位年轻女子的嘴里说出来,真的刺激到了他。
“什么快到了!你就是属蜗牛的!”
“我不想听!你最好立刻出现在我面前!”
“你不要来了!大不了死在医院!”
……
卢伟彬实在听不下去了,于是从病床上爬起来,想到医生办公室里去了解一下病情,看医生会诊后是作如何安排的。悠长的走廊上死一般地静寂,福尔马林的气味充斥整个楼道,偶尔有家属匆匆而过,卢伟彬在走廊里停留片刻后就转身走进了医生办公室。
外科主任看见卢伟彬,立刻起身对他说:“消炎有几天了,正商定手术方案!”
“这是你的主治医生!”外科主任一边说,一边指着门边位置。
卢伟彬一看,感觉主治医生很面熟,正在犹豫间,主治医生跟他说:“你是蒋瑶的老师?看到病历上的名字我才知道!”卢伟彬想起来了,蒋瑶是他教师改行前的一个学生,原来主治医生是他的家长。卢伟彬心里踏实了许多,就向蒋医生询问自己的病情和手术方案。蒋医生热情地告诉他,现在大部分的胆囊手术通过腹部细小的穿刺口进入腹腔进行手术,腹腔镜摄像机从肚脐附近插入腹腔,其它器械通过另外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小穿刺口进入腹腔,找到胆囊后切断血管和胆管,就可以把胆囊取出来,进行腹腔镜胆囊切除的病人术后当天就可以回家,可以正常饮食和活动。卢伟彬听了,心里不只是踏实,而是觉得现在的医术真是妙不可言,他一想到自己几天后就可以出院了,心里起了一阵微澜。
正当卢伟彬窃喜时,蒋医生告诉他:“要等验血报告出来才可确定!你的胆囊比较大,可能是水肿了,只能采用开腹胆囊手术!”
卢伟彬听了顿时又紧张起来,似乎有一股冷风在他的腹腔里流动。蒋医生在卢伟彬出门时对他说:“别担心,就是术后恢复慢些,刀疤丑一点!”这个时候的卢伟彬哪里管得了美丑,只要能解除病痛快速康复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卢伟彬说了声谢谢就出了办公室,当他走进病房时发现里面多了一个人——一位小伙子坐在椅子上,小伙子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看来是刚刚赶到医院。这时,卢伟彬才正眼看了姑娘一眼,长辫子,大眼睛,皮肤白嫩,一脸倦容也显得楚楚动人。他又瞥了一眼小伙子,黝黑,精瘦,颧骨凸出。卢伟彬心生一丝悲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他这个时候才坚信鲁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真理:漂亮的姑娘往往嫁个丑丈夫!鲁敏说这句话的时候,总朝他诡异一笑。不够,鲁敏长得确实漂亮,而且勤劳贤惠。
“我要小便!”姑娘的声音里满是重金属味。
“自己去!”小伙子盯着手机说。
“你不知道我正挂水呀!”姑娘吼着,无视卢伟彬的存在。
“你上厕所,我跟着?”小伙子满脸猥琐。
“那我把输药管拔了!”姑娘威胁道。
“好!好!怕你还不行!”小伙子连忙把手机揣进裤兜。
姑娘嘴角上扬,那是一种胜利的微笑。卢伟彬看了这场硝烟弥漫的战争,笑着躺上病床等鲁敏送晚饭来。这几天,鲁敏除了在家带璐璐、做家务,一日三餐还准时给卢伟彬送饭,空闲时就在病房里陪着卢伟彬。
第二天一早查房时,蒋医生把一张检查单递给卢伟彬,叫他去做一个胃镜,看看到底是胆结石发作,还是十二指肠溃疡,以便进一步确定。卢伟彬小声嘀咕着:进医院几天了除了挂水就是检查!血常规做了,B超做了,CT做了,连肺功能、心电图等都做了,还没有查清楚?
卢伟彬给卢伟康打了一个电话,问他胃镜是不是非做不可。卢伟康告诉他,当然要做,而且他正在给病人做胃镜,叫他马上就去胃镜室。卢伟彬不容迟疑就往二楼的胃镜室走去。当他到了胃镜室门口,看见在楼道等候的病人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龙,他就径直走进胃镜室,卢伟康正在给一位病人写检查报告。卢伟康看见卢伟彬后,就从抽屉里拿了一个小瓶给他,跟他说这是麻醉剂,现在就喝了,待会儿做胃镜时不难受些。卢伟彬拿着麻醉剂正犹豫。卢伟康说,为了进一步明确诊断,胃镜是通过对可疑病变部位进行检查,是上消化道病变的首选检查方法,不做胃镜就不清楚到底是胆结石还是十二指肠溃疡引发腹痛。
卢伟彬听了卢伟康的话,把麻醉剂喝了,他瞬间觉得喉咙变粗变硬,连吞咽唾液都有些困难了。
“靠检测台侧卧,双腿微曲!”卢伟康叫卢伟彬躺到检测台上,手上拿着一根直径约一公分的黑色细长管子,从口罩里发出的声音瓮声瓮气。
卢伟康怎么说,卢伟彬就怎么做,他成了打了败仗的战俘,任由胜利者摆布。
“全身放松!现在要把管子插到胃里,可能有些不舒服!”
卢伟彬深吸一口气,张大嘴巴等着卢伟康把管子插进去。那样子有点视死如归的豪气,可想着那么一根长长的黑管要插进胃里,卢伟彬还是异常恐惧的。
“稍做吞咽动作!好,现在管子已经顺利通过喉咙进入食道。”卢伟康的语调缓慢而温柔。
“有点难受,想呕吐!要忍着,马上就好!”
卢伟彬已经被押上了断头台,不再作垂死挣扎。
“食道滑软!到胃了!有轻微胃炎!”
卢伟彬感觉那根管子在胃里搅动,口水从嘴里不断地往外流。
“现在检查十二指肠!再忍一下!”
正当卢伟彬感觉要窒息时,卢伟康温和地说:“不要吞咽,用鼻子吸气,口中缓缓吐气!忍一下,马上就好!”
垫在卢伟彬口侧的毛巾上流满了唾液,有的唾液顺着脸颊流进耳朵。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时的卢伟彬不是委屈,而是痛苦万分。
正当卢伟彬置死地于不顾、做彻底绝望时,卢伟康轻声安慰道:“十二指肠没问题!好了!现在拔管了,再忍一下!”
卢伟彬听到十二指肠没问题时,心里既欣喜又疑惑,前几年的腹痛是怎么回事?吃了那么多的奥美拉唑和诺氟沙星,原来治的不是十二指肠溃疡!正当他疑惑不解时,卢伟康已经把细长的管子拔出来给护士拿去清洗了。
卢伟康从身边的纸箱里抓了一把手纸给卢伟彬,叫他把脸上的唾液擦掉,然后到他那里去取检查报告单。卢伟彬在报告单上只看见七个字——轻微浅表性胃炎!
当卢伟彬看完报告单准备跟卢伟康道别时,卢伟康已经在给另一位病人检查了。卢伟彬拿着报告单,带着疑惑和忧虑慢慢向病房走去,他边走边无限感叹:生命是苦难的,是体肤和心灵上千疮百孔后一刀一刀刻出来的,可再怎么难熬也要努力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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