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祯年间,武生余德赴京参加殿试,大考时日已近,他又自持武艺傍身,一路疾行。
这日,天色将晚,余德到得一处山脚集镇,只见南北横卧几十间茅舍,数十步外青旗招展,有酒肆客栈。余德急于赴京,想再往前赶一程。
路经客栈,突然有人叫住余德。
“客官,请留步,听说前面山深林密,有虎豹伤人。不如今晚在此地歇脚,等明日找伴同行。”
余德愕然回头,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正站在客栈门口,朝自己颔首微笑。“烦请老人家相告。”余德笑着上前对老者拱手一礼。
“近来,山里闹猛兽,常残害落单商客!”老者面带忧色,指着那山峰道,“这猛兽极其狡猾,来去无踪,已害人无数,官府追捕几月无果。故此,老朽才冒昧提醒。”
余德对老者抱拳感激:“多谢老人家!因我着急赶路,只得去了,多加小心应无大碍!”说罢,不顾老者再三劝阻,向山而去。
赶至山顶,天光已暗,山野迷蒙。圆月飞霜下,不远处,一座黑魆魆的小庙难辨面目,形似蛤蟆卧于月下。余德身体劳乏,又恐猛兽甚多,天暗难以独斗。便想往庙里借宿。
他几步靠近庙门,轻叩几下,无人应答,凑近门缝一瞧,里面一片漆黑。余德心说,原来是座破庙。他轻推庙门,整扇门却忽然倒入庙堂内,余德忙朝后一跃,庙里一股冷风飕飕吹出,余德矮身避开,他不敢妄动,原地蹲了一阵,却再无动静。
余德打亮火折,又拔剑在手,一步一挪,进入庙里。这庙只一间正殿,上下蛛网缔结,半截蜡烛,神像只剩残破石座,梁上壁脚,野禽、黄皮子也无一只。
余德扶起木门,勉强挡住门户,点亮蜡烛,倚在神像底座闭目歇息。三更左右,山间清寒,余德却闷热难耐汗流浃背,正辗转不得酣眠,迷糊听得窗边簌簌作响,余德当是夜风刮动窗纸,不作理会,不料响声大作。
一声轰鸣,灯光忽暗。余德睁眼一瞧,见木窗完好,人影却似破窗掠入。余德大惊,正弹身而起时,那高大身影已猛然逼近,一道刀锋寒光闪劈过来,仓促间,他不及拔剑,慌忙翻身侧滚,与刀身擦肩而过,堪堪躲过致命一击。
“咣!”刀锋落在神像石座上,溅起一簇火花,又快又沉的一击。
余德就势起身,欲奔向石座取剑,边大声怒喝 : “你是何人?”
那人不答,刀锋再次劈来,余德被挡,庙内看不真切,余德又赤手空拳,不敢迎其锋芒,纵身从窗户跃出。人影紧随其后穷追不舍。此时,庙外月正中天,余德定身回望,饶是他素来胆大,也顿时惊出满头冷汗,只见这人影身躯干瘪,五官扁平,面色苍白,双眼空洞,鱼眼似的眼珠直勾勾,极其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余德虽则胆寒,也知道不放手一搏,难以活命,他喝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人影依旧面无表情,几步趋近余德,提刀砍来,余德早跃至一旁,俯身抄起一截五尺长树棍,迎了上去,两人顿时斗得难舍难分,几回合后,余德手中木棍只剩二尺左右。
余德奋力周旋游斗,暗道:怪人刀势刚猛,且毫无疲意,自己又无兵器,缠斗下去怕会命丧于此。正当余德焦急寻求脱身法之际,天空突然风卷云涌,雷声大作,顷刻竟落下倾盆大雨,雨箭瞬息而至,山石泥地上噼啪一阵乱响。
怪人不顾雨势迅猛,刀光霍霍冲来。
就在这时,余德陡然发现怪人身躯上,淋湿处升起烟雾,噼啪雨声夹杂嘶嘶声,怪人身形一僵,却仍然持刀扑来。只三五步后,怪人却犹如醉酒一般晃晃悠悠,未走两步,一头栽倒在地,颤抖几下,便彻底没了动静。
余德满目惊疑,小心翼翼上前,短棒轻轻一捅,噗,将怪人身体穿出一洞。余德顿时疑在梦中,定睛细瞧,躺在地上的根本不是人,竟是一个纸扎的纸人,五官俱在,眉心有一星朱红,而那把大刀,亦是以纸折成。看着渐渐模糊一团的纸人、纸刀,余德失声惊呼道:“纸人成精?”
雨不知何时停了,而庙中如豆灯光还诡异亮着。四周黑色浓雾弥漫,余德不仅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更增惊惧,唯恐还有祸端,匆忙沿来路折返山下,准备听从老者所言,并向其请教这番诡异可怖之事。
余德一步一滑回到山脚集镇,已近黎明时分,风歇云散,月色白亮,路上空无一人。他在路口步履踟蹰,正寻思去何处落脚,见靑旗动处有一丝灯火,余德大喜,打算就去客栈投宿。来到客栈门口,余德正欲敲门,却听得屋内传来窃窃私语声,余德有些好奇,便透过门缝往里看,顿时一脸骇然。
那昏黄的屋内,竟挂满了各色纸人。那些纸人有口有鼻,唯独缺了眼睛,而老者似笑非笑,喃喃低语,依旧一幅慈眉善目的摸样,正端坐中央,手持毛笔给纸人描眉画眼,尽显诡异。
余德再见这老者满脸善人模样,竟是后颈发凉,立即想到破庙所遇的诡异纸人,不敢出声,回走就走。谁知心神激荡,在台阶上脚底踩空,发出声响。
“谁?”屋内老者一声喝斥。余德不敢应答,慌不择路撒腿就跑,片刻,屋门打开,老者率先探头一望,接着身后两人蜂拥而出,一人持刀,一人拿斧,脚步飘忽,直奔余德。
余德回头看去,发现追来的两人皆是面色苍白,双眼无神,想必都是那纸人幻化,而老者在后,竟还抱着两个纸人,只见那老者阴恻一笑,咬破中指,低声念咒,向两个腋下的纸人眉心一点,沾了人血的纸人顿时一阵剧抖,变作两个持刀活人,双脚下地开始追来。
余德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纸人,吓得肝胆俱裂,暗恨自己不该前来,老者先前诓自己山中有猛兽,定然也是为了谋害自己。一路狂奔,不久,余德发现前方波光粼粼,跑近一看,竟是一个不大的湖,余德心中一喜,暗叹天不绝人,便一头扎入水中。
几个纸人接踵而至,第一个纸人毫不犹豫跟着余德就跳了下来,哪想瞬间身子一僵,冒出一股白烟,化作一团烂纸沉入水底,剩余几个纸人刚欲下水,却被老者赶来阻止。余德见纸人果真怕水,不禁如释重负,立在水中不再逃走。
看着湖中余德,老者暴跳如雷:“我就不信你不上岸,能在水中呆上一夜!”老者一脸狰狞,吩咐几个纸人将湖围了起来,防他上岸逃走。
余德面色一沉,自己一路奔波,早已筋疲力尽,若是不能上岸,怕是只能溺死湖中。看着老者歹毒模样,余德慢慢沉入水中。
老者不见余德身影,正左右观望,生怕他会逃走,余德却已从水底潜至老者跟前,借助月光看到老者分神,顿时破水而出,伸手一把抓住老者脚踝,将其拖入湖泊。老者不及惊呼,便落入水中,随后身体不断大叫着挣扎。
远处纸人纷纷赶来,余德面色阴沉,心一横,将老者死死摁在水下。
几个纸人前仆后继跳入湖中,似想将老者救出,可一入湖泊,身躯立马融化冒烟,往湖底沉下,不久,老者的挣扎渐弱,身体漂浮,慢慢没了动静。
余德爬上岸来,连夜去县城报官,将遭遇之事一一告知,这时,余德方才得知,确有商客失踪,不过因无活口逃出,官府猜想是山中恶匪所为。
次日,知县带人在老者家中搜查,果然发现无数金银和白骨,料想那便是老者所残害的过往商客和劫来的钱财,只是任谁也没想到,这个面目慈善的扎纸匠,就是那杀人谋财的恶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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