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公子
【青春】请你再爱我一次(3)01
提前二十分钟走进可那咖啡的时候,其实我已经在外面闲逛是两个多小时。
进门第一眼便看见了临窗而坐的唐静,却没看到陆昀庭。
目光碰触的刹那,我们都有些吃惊。
眼前这位衣着朴素、面容清瘦、两鬓花白,虽风韵犹存却满目沧桑的女人,再也不是我第一次见到时,从二层小洋楼的阶梯上款步走下的,年轻貌美、雍容华贵的陆夫人。
简单寒暄落座,唐静望着我还是那样温柔,笑容还是那么慈爱地对我说,“成熟了,也更漂亮了,再不是当年青涩的小姑娘了。”
我笑得僵硬,心提到了嗓子眼,希望她快点提到陆昀庭又怕她提到。
沉默了一会儿,唐静忽然面露愧色而痛苦的望着我说,“洛嘉啊,我知道这样打扰你有些唐突,当年的不辞而别对你的伤害一定也很大,可是我……你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我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唐静稳了稳情绪,深呼一口气,“昀庭,他病了。”
我提到嗓子眼的心碎了一地,有个声音说,“果然!”
“严,严重吗?”我强迫自己镇定。
“植物性精神紊乱加成人自闭症!”
我的大脑迅速的给这两个词定义,然后收捡起碎了的心重新拼好,又听见一个声音说,“还好!”
“他会表现为两个极端,有时候烦乱、焦虑、乱发脾气、不睡觉;有时候一句话也不说,一连好几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医生怎么说?”
“中西医都看过了,药物治疗和心理疏导,都没什么作用。后来他们告诉我,他长期的心里压抑后突然的受刺激,致使他心里有一道坎儿过不去,他自己在心里设置了一道屏障,只能想办法让他自己拆除。心病还要心药治。所以,我回来找你。”她殷切地看着我。
“我?……会是他的那道坎儿吗?”我试探着问。
“或许吧。”唐静长长的出了口气,苦笑道,“命运真是捉弄人啊,如果当年我们没离开,你们应该还在一起吧?”
“我不知道关于那件事你知道多少?”她顿了顿,“当年老陆犯事儿,我们全家可以说是仓狂出逃,什么也来不及处理,什么人也没联系,也不能联系。屏蔽了一切熟悉的人,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家和人群里过着担惊受怕隐姓埋名的日子。”她紧皱双眉望向窗外,似乎又回到那不堪回首的时刻。
这些是我后来知道的。当年副市长的案子牵扯到身为部长的陆昀庭的父亲。没等上面动手,陆家全家出逃国外,从此音信全无。
“当年宝宝(陆昀庭小名)死活不肯上飞机,心急如焚的老陆在机场一拳将他打晕。到了美国以后他拼命反抗,要回来,要给你打电话,我们最后把他锁在房间里,他撞墙,砸东西,最后绝食……把自己饿得奄奄一息……后来我哭着给他下跪,我说……宝宝你再等等,等这阵风过去,妈妈一定想办法让你回去一趟,但前提是,你得活下去……”唐静说着几度哽咽。
我湿了眼眶,这些是我不知道的。当年陆昀庭突然消失,我疯了一样满世界的寻找,那时我刚刚失去父亲,陆昀庭是我唯一的依靠。我之后病了很久,精神恍惚了很久。
原来,当年不只我一人想放弃活又努力的活了下来。
“大概过了半年左右,风声不那么紧的时候,我托宝宝的姨夫辗转香港把他送了回来。可没过几天,他又自己回去了,回去后像变了个人,开始不愿与人交流,喜欢自己发呆。”
这是我知道的。那年夏天从祁连山回来,劫后余生的我第一次幡然醒悟,带着还需要我照顾的弟弟和浩楠哥哥一起去超市购物。回来后发现手机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固话上有语音留言,“洛嘉,看到你快乐幸福我就放心了,我现在什么都给不了你,如果放手是正确的选择,我要试一试。你一定要幸福,连同我的一起。”
我回拨过去,飞奔出去找到公用电话的位置,然后在附近边哭边找边喊他的名字。最后发现,我真的,真的失去他了。
那个夏天,我蹲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最后一次为我逝去的初恋撕心裂肺地哭。
“他不再用我们的钱,自己出去打工,有时去酒吧街边唱歌,联系好的学校他也不上,也再不理他的父亲。直到去年老陆去世……他都没有再叫一声爸爸。去年圣诞节,晚上他背着吉他回来后,冲入房间嚎啕大哭……然后,然后就成了现在的样子。我……我真的……”唐静哽咽的说不下去。
我泪流满面,心如刀割,当年的痛又穿透结痂的坚壳慢慢的渗出鲜血。陆昀庭的痛应该更深于我吧,他不仅因失去的爱,还带着对父亲的恨和对我的歉疚啊。
我抓住唐静的手说,“阿姨,我要见他!”
02
我曾幻想过无数次与他再相见的场面:
转过街角那间熟悉的咖啡店,他忽然出现在我的眼前,脸上挂着久违的笑容,开口问我,嗨,好久不见。
于繁华的闹市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我发现了记忆里他挺拔的身影,追过去与他相认,泪水打湿了彼此的衣襟。
在雪花纷飞的午后,他如雕塑般等在我门初吻的公园,白雪落满他的黑发,我飞奔过去与他热烈相拥。
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场景。
推开虚掩的房门,屋里的冷气让我猛一激灵。陆昀庭穿着烟灰色的长袖卫衣安静地坐在飘窗的阳台上,仰头看着窗外雾霾笼罩的灰蒙蒙的天,头发长得几乎遮住了眼睛,棱角分明的侧脸透着清瘦。
我慢慢地走近,他缓缓地转头,四目相对,火石电光,我与他之间似乎亮了一道闪电,我等待着,等相隔十年后的一个深情拥抱,等满腔思念后的一个热烈的吻,等千山万水漂洋过海归来后的一个殷切的呼唤,然而,剧情在下一秒反转。
陆昀庭的表情由震惊到懊恼到烦闷到狂躁,最后他痛苦的抱住头,声音沙哑地对我说,“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我愣在原地,像被烤红的烙铁上泼了一瓢冷水后升起一团雾气,冷却后的我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胳膊用恳求的语气,“陆昀庭,你看看我,我是洛嘉啊,你都不认识我了吗?”
他甩开我的手依旧埋着头说,“我不想见任何人,你出去。”
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嗔怪道,“十年了,你都跑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你都……不想我吗?”
他抓着头发的指节有些泛白,身体微微的发抖,他在哭吗?我想抱抱他,可想到他是病人,不能受太大刺激,伸出的手又停在了半空。
又过了一会儿,他声音有些缓和的说,“你出去,求你。”
我关上房门,靠着门上哭得不能自抑。阿姨走过来把我搂进怀里,像慈母般轻轻拍着我的背说,“还好,他终于说话了,我们慢慢来,会好起来的。”
接下来,我又向唐静了解了很多关于陆昀庭病情的表现,治疗过程,治疗方法,所用的药物,医生的建议等等。这种病最大的危险就是失眠,目前他只能靠药物才能睡着。迫切的问题是让他走出来,重新融入人群,再建社交和沟通表达。
直到傍晚我离开,陆昀庭也没有出来。我走到楼下抬头望向他在的窗台,他还坐在那里,“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我。”我想。
然后,我对着窗户使劲挥挥手,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在心里告诉自己:放心吧,我一定把你找回来!
03
坐在回家的地铁上,心情还是像打翻了调料盒般五味杂陈。如今的陆昀庭在我印象里是那样陌生,完全不同于十几年前那个调皮捣蛋痞子样的中二少年。
当年,新生欢迎会上,所有人都在认真的听台上校长、老师、优秀毕业生的演讲,忽然班队后面传来一阵骚乱,扭头,见陆昀庭和一个男生在后面跳起了街舞,动作流畅活灵活现,见有人看他备受鼓舞,突然来了个单手倒立,人群发出小声的喝彩。
“青春期荷尔蒙分泌过剩吧。”盛伟军话音刚落,年级主任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一脚跺在他撅起的屁股上。
我们捂嘴狂笑。
在学校“不准奇装异服,不准染发烫发”的三令五申下,陆昀庭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一天,历史老师,那个秃顶的小老头,正眯着小眼睛一边摸着光头一边盯着天花板,讲中国两千年封建社会的形成。
“嘭!咣当!”一声,教室的门被撞开,迟到的陆昀庭顶着一头灿烂的黄毛突兀地站在那里,历史老师摸着光头张大嘴巴愣住。
全班沸腾。
作为他的同桌,我最头疼的就是,他每次睡觉都占据课桌的三分之二,把我挤到紧靠墙的三分之一位置。我对其屡教不改,最终忍无可忍,在课桌中间用小刀划了一道深深的三八线,又在里面洒满墨水并警告他,“从这儿到地面的垂直距离,不准过界!”
他愣了半天挑起眉毛不可思议地说,“你确定?”
下课后我才明白过来他问这句话的含义,我的做法无疑是画地为牢,把自己圈在一个前后是课桌,左面是墙,右面是一个“三八线”剖面的狭小空间里。
陆昀庭含着笑仰在椅背上,学着我说,“不许过界!”
我最终用钢笔尖扎了他的背才把自己解救出来。
我虽然数学也不好,大多时候都要靠参考书来做题,但也不会像陆昀庭大言不惭地拿着张大刚的作业直接抄上去,对他的作法我很是鄙夷。他嘴里含着棒棒糖,挑眉瞪眼到,“怎样?和你抄书有什么区别?”
“我……我那是……参考!”
“你参考参考书,我参考他作业。”
为了与他划清界限,我放下参考书,开始逮到机会就问数学老师题,每当老师站在桌前给我讲的时候,他总能故作虔诚地说,“老师,我也不会。”然后在老师讲的我一知半解时忽然恍然大悟说,“噢,这样啊,明白明白!”搞得我如果说不懂,特别像白痴。
老师走后,我只好问他,“那,这一步为什么要这样?”
他一脸作死的无辜,“我怎么知道。”
气得我抓起钢笔甩他一身星星,他鬼哭狼嚎,“啊,啊,啊,你又来!”
“不知道你说知道,有病啊你!”我不解气地把书全摔他身上。
小时候,有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整天缠着我要糖吃,不给他就没完没了,有一次我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打在他的眼眶上。他的眼乌了很久,我被老师叫了家长。我那时就经常有种一拳打在陆昀庭眼睛上的冲动。
有一次,我边吃饭边跟盛伟军抱怨,没想到盛伟军一副看破的表情说,“洛嘉,你是真看不出来假看不出来啊?”
“什么?”
“你认为陆昀庭整天摇头尾巴晃跟个大马猴似的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
“傻子,他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你杀了我吧!”
长大后的某一天我才明白,青春懵懂的情愫,纯得像窗外那洁净的八月桂。你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吸引一个女孩的注意,却不知道怎样与她拉近距离。那傻傻的让人心疼的年纪。
当年雨露化春风,少年懵懂花样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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