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板,行板,变奏,舞曲,快板,回旋奏鸣。
海顿在灯火通明的舞台上深深地闭了一下眼睛。
他看见通透如水的夜色中,天使和精灵从一行一行的曲谱里飞出 。她们在钝器的敲击中被猛然惊起,四下流散,纯白色羽毛从气流中滑过,柔韧的腰肢在风啸中弯折。
她们扬起曲线优美的翅膀,她们在夜色中放声高歌。
高贵而又不羁。
将自我献祭的魂魄之声——古典音乐正如此时他手中的镶嵌宝石的象牙指挥棒调教出来的这一群驯服的音符,它们像高明画家笔端调出来的油彩那样美妙得恰到好处。
身着绣金花背心和白色长统裤袜、头戴假发的宫廷乐长海顿睁开眼睛仰望着头顶金碧辉煌的宫殿穹顶,虽然宫廷生活强加给他的种种约束让他觉得自己是个音乐仆役,他还是居住在这样一个世界中——这个世界既不怀疑王公的至高无上,也不怀疑穿制服的伟大艺术家的天才。
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如何指挥才能将这部乐谱上的音符转为动人的激情,因为此时在这个离维也纳50公里的艾森施塔特冬宫演奏着的曲子,就是他名震全欧的杰作《伦敦交响乐》。连德国国歌的创作都不能使他比此刻更自豪。
他是海顿,他与莫扎特和贝多芬,构成了后来闻名于世的维也纳古典乐派。
将自我献祭的魂魄之声——古典音乐外墙黄红两色相间,屋顶上竖立着古雅别致的音乐女神雕像。这里是维也纳音乐协会金色大厅,拥有闻名世界的金碧辉煌的华丽装饰和无与伦比的音响效果。6岁的少年天才莫扎特曾在父亲的带领下到慕尼黑、维也纳和普雷斯堡作了一次试验性的巡回演出,演奏着自己作出的曲子。无人听懂在那幼苗一样稚拙的声音里面藏着他独特的富于创新精神与思维活跃,还有他未来会令千万人折服的晶莹剔透与幽默感,以及后来在维也纳金色大厅中震惊世界的《魔笛》、《帝王》和《丘比特》的雏形。
18世纪下半叶的维也纳,贵族阶层的音乐生活颇为活跃,每个宫廷都有自己的剧院、乐队,并且经常举办舞会和音乐会。
然而此时贝多芬有一个比较大胆的追求,他想要突破之前古典主义打下的规矩,想让交响曲不是海顿那样的贵族闲来无事欣赏的平静音乐,而要带有戏剧色彩和波澜。
将自我献祭的魂魄之声——古典音乐四十岁的贝多芬用牙齿咬住木棒,靠头骨的传声来听钢琴中自己创造出来的美妙声音。
他其实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辛苦的,就像从前他在那个破旧的小酒馆里如癫如狂地练琴,练到需要不停地用冷水浸凉他发烫的手指。
后来他听说楼下的客人因为天花板漏水找上来了,看见他的样子后却在门口默默站了半天,回去后还写了一篇文章,如悲叹又如歌赞般地描述他那像狮子一样的勇敢、勤奋与痛苦——可是他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因为他只是舍不得停下——他正把那些声音像掷飞镖一样不停地扔出去,形成大片的天女散花珠迸玉溅,他怎么舍得中断。
简直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的弓弦上凝结了无数情绪的露珠,而且还在一点一滴地增加着,如果不发弓,这力量就会反噬回来,又钝又重地砸向自己的全身心。
好像那钢琴键每敲击一下,心脏就猛地跳动一下,最后它再也赶不上琴键敲击的节奏,只能在后面看着那一连串华丽的音符飞驰而去,车轮辘辘如雷,身后尘嚣甚上。
琴键们跳动得都那么快,按都按不住。
如果他的面前有一面镜子,一定能看到眼睛里刀锋一样闪过的利芒。
它叫做诱惑,源于音符之间的砰然重击,止于人心中一场盛大的爆炸,焰火一样明亮的余烬洒遍全世界。
如果有人能明白他,就不会对他的一切作为而歌赞,而是像他一样认为还不够——应该让这手指在黑白键上做出更加华丽炫目的舞蹈,应该把自己献祭在这古典音乐的祭台上啊!
将自我献祭的魂魄之声——古典音乐此时拿破仑称帝的消息在维也纳炸开,贝多芬愤然撕去了《拿破仑·波拿巴大交响曲》的标题页。
他重新让手指带着心灵在黑白键上舞蹈起来,再次构思着这庞大构架的一笔一划——
这不再是描述那个取消共和制独自称帝的无耻英雄拿破仑,而是如火花般激越、崩进的普罗米修斯精神。
那在“自由、平等、博爱”旗帜下的法国革命中,英雄在豪迈而英勇地斗争,他在战斗中成长,他的牺牲在人们心中所引起沉痛的哀悼,他们胜利凯旋时的场景壮丽无边。
音乐在"时间"上的形式——曲式。
音乐在"空间"上的形式——织体。
如今它们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前所未有地同时组合出庄严葬礼和谐谑曲。
贝多芬眼前的黑白键扭曲成水纹,透过它看见人们尽情地跳着各式各样的舞蹈,庆祝英雄的胜利和凯旋。
第三交响曲《英雄》,横空出世。
将自我献祭的魂魄之声——古典音乐几百年前的声音穿越而至,如今全被归到了纯音乐的名下。
这是一个到处散落着八分音符的王国,它的山石上与海底中不生长任何外表华丽的词藻。
纯音乐,是传说中最容易触摸到作者灵魂的尤物。
它们明明一个字都没有,却如同一本字典,囊括了世界上每一句最悦耳的情话。
《luv letter》《umbrella》《潮鸣》《锦葵花》——
连星星都要被那些美妙的声音感动得从天空中掉落下来。那些星光化作泪滴的模样,坠入到已经满载着潋滟星辰的挪威海之中。
将自我献祭的魂魄之声——古典音乐连一些从没想过的声音也能组成音乐——踩在积水中落叶上的声音,拧动八音盒发条的声音,湛绿色茶水倾泻的声音。
好像在某个世界里我是个失明的人,凭着听觉在身周伸出无数细小的触手感受这个世界。这样的它变得更纤柔更细腻也更美好了。
当我脚步虚浮,容颜迟暮,踉跄着经过书案,一转头看到上面摆着泛着墨迹的白纸,上面写着深深浅浅的一句“流光容易把人抛”。
窗外刺眼的光穿透了我眼前的漫漫白发,它们渐渐变得透明,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而我也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像一片河水也浮不起的羽毛。
我的耳边响起温柔的歌声,可是它也无法挽留我,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它化作一息轻叹。
将自我献祭的魂魄之声——古典音乐悲伤的——
是水妖那海藻般的长发,冷暗湿滑地在湖底滋生,缠上了落水之人的足踝。蔓延成墙的水草中央豢养着一只名叫寂寞的小兽,它不断发出悲怆的呜鸣。那声音就像浓稠的硫酸,将人的心腐蚀出绝望的大洞。
热烈的——
是跳荡的锯齿型的线条,在金红色的烈焰中燃烧着的滚烫心脏。
无数细长的金色花瓣被汹涌地撒下,一大捧消失后又是一大捧,好像吞吐着金红色火舌的时间,好像青春永远灿烂的宣言。
我想一定会有人在赤金色的夕阳中被感动,张开双臂抱住石柱的基座,如发疯又如痛哭般地大喊着——这世界是多么美好!
It is!
它们是刺穿了祭台的重剑,是掀翻了冰坛的枪矛。
它们摧枯拉朽地攻向人的心墙——
石锲斧凿,银勾铁划。
将自我献祭的魂魄之声——古典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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