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舅是春和外公一家永远的痛。
小时候,每年在外公家吃年夜饭,饭桌上总会多摆一副碗筷,外公外婆对着碗筷长吁短叹。春和不明白,追问妈妈为什么?妈妈不说,用鸡腿堵上她的嘴。
等春和长大了一点,妈妈告诉她,小舅舅是她最小的弟弟,娘胎里下来就落下腿跛的残疾,所以外公外婆格外怜惜他。虽然身体有缺陷,但人特别聪明。以前孩子多,家里穷,哥哥姐姐都只念到小学毕业就辍学了,但外公外婆一直供小舅舅读到高中,虽然没考上大学,但在四邻八乡也是极少几个读完高中的文化人。
小舅舅高中毕业,外公给村支书送了几瓶好酒,几条好烟,帮他谋到一份在村小当民办教师的差事。虽然薪水少得可怜,但总算能自食其力。
当时小舅舅已经二十好几,在当地已算大龄青年。外婆托媒人想给他说一门亲事,无奈当地男多女少,又何况他腿有残疾,说了几个,女方都嫌弃他。眼看着年纪越拖越大,本来就对自己身有残疾自卑的小舅舅,越发阴郁寡言。
幸好邻村有个姑娘不嫌弃,答应只要满足她家索要的彩礼钱,就嫁给他。
外公一家欣喜若狂。拿出多年省吃俭用积攒下的积蓄,又从亲戚朋友那里借了一些,凑足钱数去姑娘家下了聘礼。
外公一家想早点把姑娘迎进门,可姑娘不同意,说自己年纪还小,想在娘家再孝顺两年父母。外公一家也不好违拗她的意思,只能照办。
过了二年,小舅舅的新房布置停当,准备迎娶。可姑娘又说,要出去打工挣点嫁妆钱再结婚。外公外婆不愿意,托媒人从中斡旋。媒人带回话,说姑娘态度很强硬,工一定要出去打,如果男方不放心,可以先订婚。外公一家没别的办法,只能答应。
一晃三年。
一天,姑娘一个人来到外公家,什么话也不说,拿出一份账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这几年,过年、过节外公家送出的礼品、礼金,其中礼品都折合了现金。
她把一摞钱放到桌子上,说了声“我要退婚!”转身离开。
外公找媒人去姑娘家理论,对方家长却推脱说:“姑娘大了,实在是管不了。”
外公外婆气的在家唉声叹气。小舅舅倒是沉得住气,一声不吭。
没成想,不久却出了大事。
刚刚立春,天还很冷,正是“春寒料峭,冻杀年少”时节。北风呼呼吹着脸颊,让人不寒而栗。裸露在外皮肤上的鸡皮疙瘩也颗颗战栗。
小舅舅不知从哪儿搞来开山炸石填满炸药的雷管,绑在内衣里去找姑娘。两个人拉扯中,小舅舅点燃雷管的引信,幸亏前来调解的姑娘父亲见势不妙,一脚踹开被小舅舅抱着的姑娘。
姑娘保住了性命,可爆炸的冲击力让她的父亲受了重创,送到医院不久就去世了。而小舅舅当场被炸得尸骨无存,惨烈之极。
两家两败俱伤,从此接下仇怨。
外公外婆去世多年后,每次妈妈和春和说起小舅舅,还忍不住伤心难过。
没见过小舅舅的春和,自然没有妈妈那般感受。每次听妈妈说起他,感觉像在听一个久远的故事。
春和长成大姑娘,上了大学。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心里自然有爱慕的人。
景明是个忧郁,安静的男孩子,他坐在那里,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周围任何的喧闹都与他无关。
春和对他很好奇,好奇是什么让他在躁动的年纪、浮躁的年代却如此淡然自处?
他的特质牢牢吸引着春和,春和有意接近他,想探求他内心的秘密。
他对春和很抵触,但春和不急,她有的是耐心。
春和是班长,在统计班上助学金申请名单时,没看到景明的名字,就自作主张帮他申请了。因为她曾偷偷看过景明的履历表,单亲家庭,和没有工作的寡母相依为命,完全有资格申请补助。
春和没想让景明感激他,可也没想到他对这件事反应这么大。
本来在班上不哼不哈的他,居然跑到春和面前恼怒地质问:“谁给你的权力管别人的事?”
春和很委屈。
事后想想,自己的确是太鲁莽了。不过,这件事让她对景明的性格有更深的了解,那就是他是个敏感且自尊心极强的人。
春和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子。周围的人都知道她对景明有好感,但景明对她的示好从来没有回应。
对于春和的关心,他一律不接受。春和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让自己很心伤。
在景明那里屡次碰钉子后,春和气得跳脚,“有什么了不起,爱理不理。”
大三下学期,学校组织献血活动,春和和班上好多同学都积极响应。看到景明往后退缩,春和当着所有老师和同学的面毫不客气的指责他冷漠没有爱心。
第一次景明涨红着脸想争辩,但最终咽了口吐沫转身走了。
春和多希望他反驳啊!哪怕骂她一顿也好啊!
看着景明离去的背影,留给她的又是深深的失望。
让春和没想到的是,下晚自习回寝室的路上,景明叫住了她。把她拉到一边,什么也没说,撸开自己的袖子,指着胳膊上的针眼说:“我不是冷漠的人。”
春和看着他纤细苍白的胳膊上乌青一片,心疼地问:“怎么回事?你生病了?”
景明摇摇头,“不是我,是我母亲。得了尿毒症,每个月都要做透析。”
“你知道,当你们坐在床上玩手机玩电脑时,我可能还在餐馆里刷着堆积如山的盘子。当你们每餐前看着食堂琳琅满目的菜肴不知如何选择时,我可能还在想怎么花最少的钱填饱肚子。就是这样,还是没能力支付母亲的治疗费用,只能去卖血。”景明一口气说了很多,自嘲地看着她:“好了,这下你满意了!这就是你想了解的我的生活。”
春和扑进他的怀里,哭泣着说:“我不知道,那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景明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抱住春和。
大四下学期,有一天,景明对她说:“我带你见见我母亲吧!”
春和跟着景明来到他家,虽然简陋,但干净温馨。他的母亲经过一段时间治疗,已经好多了,但仍然很虚弱,躺在躺椅上,盖着毛毯,一抹阳光正好照在她身上。虽说已经立过春,但阳光淡淡的,没有足够的温暖。
看见景明带着一个女孩回家,她特别高兴,拉着春和的手问长问短。免不了问她是哪里人?父母是做什么的?兄弟姐妹几个?当春和告诉她是哪里人之后,她一愣,问认识不认识某某某一家?春和说那是我外公外婆家。
她的脸一下变得惨白,许久许久说不出话来。
从景明家出来,春和问景明他的母亲叫什么?哪里人?果不其然,从妈妈那里证实,景明母亲正是当年小舅舅的未婚妻。
景明也从母亲口中知道当年那些事。他告诉春和,当年自己的外公家也是穷的叮当响,家里没钱给两个舅舅娶亲。外公就指望用女儿的彩礼钱给儿子说亲事,尽管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有了心上人,还是狠心棒打了鸳鸯。
景明的母亲抗争过,终究拗不过自己的父母,不得已和春和的小舅舅定了亲。当时她想先出去打工,等自己挣到钱,再把彩礼还回去,不让对方人财两空。
她想的太简单,结果却是她承受不了的一场泼天大祸。
惨祸之后,父亲死了,她的精神也受到刺激,经常神情恍惚。和她相好的那个男人害怕惹祸上身离她而去,她家只好匆匆找了一户人家把她嫁了。那户人家对她很刻薄,她忍受不了,偷偷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儿子景明跑了。
娘家兄弟,因为她的事情害死父亲而迁怒于她,自然不肯为她出头。她只好带着孩子远离家乡,四处打工,千辛万苦把景明培养上了大学。
没想到,冥冥中,老天安排景明和春和在大学里相遇。
春和再一次跟着景明来到他家。母亲看着他俩苦笑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不,阿姨,你错了,我妈妈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春和目光坚定,紧紧拉着景明的手。
景明攥牢春和,诙谐地说:“对,不是冤家不聚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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