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钱

七年前，表哥找我借三万块钱做生意。我那时开挖掘机挣了不少钱，也没成家，就不带犹豫地答应了。因为我相信他的为人，十分看好这一次创业。

他说去广东开个饭馆，就在他以前进厂时工作的地方附近。正因为经常路过，观察得仔细，才有了这个想法。他积攒的钱还差点，于是借我一臂之力，他很有信心办下去。

不过到第二年，突然跟表哥联系不上了，幸好表嫂没有屏蔽我。跟她通电话，说餐馆赔了，表哥不知道怎么跟我讲。

我说没事，你们要及时止损，试着换个地方，从头再来。虽然嘴上客气，却免不了要担心一阵。在社会上历练多年，我很清楚人是会变的，尤其当面对利益的时候。三万块钱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坎，但如果一声不吱，想糊弄过去，没有谁会咽得下这口气的。

后面我尽量跟他们多联系，一边摸清状况，一边让他们记住欠我的这个人情。期间表哥和我说过几次话，都是吐苦水，说活有多么多么辛苦，现在的钱有多难挣之类的。

隔着电话，我只能一边应付一边苦笑。谁不知道钱难挣呢？以前能吃苦攒钱，现在不过是遭遇一次失利，又不是背负多少外债，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

我没有什么心情去谈论社会，谈论行情，只希望他没有改变，依然是个光明磊落，宽厚老实的人。

这一年他们也回来过年了，在家带了五天，不过情绪很不稳定，有时莫名发笑，下次见时又愁眉苦脸。

我跟表哥说话他听不进去，于是跟表嫂说：“你们不用背负太大压力，我的钱不急，你们什么时候有了再还就行。”

表嫂仅支支吾吾地同意了。

再一年，他们没有回老家过春节，说是那期间工地上工资高，想多挣点。家里的老人虽不乐意，看到他们能振作起来，也表示了谅解。

我去看舅舅，他也跟我说表哥收入渐渐多起来了，心情畅快，跟我们说话乐呵呵的，我和妻子使了个眼色，也一起笑出来。

不过我并不满足这种空欢喜。那年公司财政出问题，我们搞建筑的许多人都被欠了半年工资。老板跑路，我没办法，只能找表哥先还钱。

哪知他竟耍起了赖皮，不但不接我电话，还让表嫂跟我打起了太极，全部理由都被搪塞过去。我气不过，根据舅舅提供的地址追过去。

到了他们住的出租屋，门是半掩着的，里面明显有两个人影在晃动。我怀着一股怨气，提起脚使劲踹开了门。只想骂个痛快，搅得这里天翻地覆！

到了里面我却愣住了。表哥疲惫地坐在椅子上，裸着的上半身被晒得黢黑，肩膀上更是像裂开了一样。他的眼神比以往憔悴多了，简直老了二十岁。更让我难受的是，他的左手已经只剩条臂，这样一个可怜的人儿，还在他的工地上苦苦求存，叫我怎么忍心！

他看见我没有感到意外，只平淡地叫我进去坐。

表嫂听见踹门的声音，也走出来察看。见是我，忙殷勤地招呼起来。

坐在那里后，和我闲聊起来。聊此行的目的，聊老家，聊他们的生活等等，表哥没有插过话，静静地坐在那里。

在聊到表哥的手时，她带着悲哀的语气说，是工地上发生意外被石板砸断的，被截的部分已经压扁了，血肉模糊，而另一只脚也被弹起来的钢筋击中，造成骨折，表哥当时差点疼晕过去。

旁边的工友一直喊他，给他脸上浇水，才没有当场晕死。所以这段时间一直修养，没有时间挣钱，实在没脸见我！说着，表嫂快要哭出声来。

我赶忙起身，为了避免失控而悲伤的场面，向他们辞别了。他们一边挽留我吃完饭再走，一边相送，只下了一层楼，我就叫表嫂赶紧留步，回去照顾好表哥。

挥别表嫂，我回头准备回去，一个老头儿却征征地看着我。我说，大爷，您和他们熟吗？他头手并用地否定。并说：

“我不和赌徒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