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灵子还是没有回来。林素儿还是给她留了客厅的灯。秉着同租人的身份,她还是发了一条信息给灵子,让她早些回来。顺手回播父亲的电话。这次,接通了父亲的号码。
“喂。”各自在电话中总是这样打招呼。从来不会说“爸爸”“我的女儿”之类的亲密用语,那些字眼更像是八辈子不会用到的火星文,林素儿每次都会想到这个。
“你最近怎么样啊?”林素儿就知道他一定会问及这个。除了这句话外,也没其他一句可以表示他们是亲人或者血浓于水的父女那样的亲密关系了。在很久以前,有个小女孩一直觉得长大后的某天,她就会有勇气改变这种局面,她会撒娇会唠叨,会在过年过节说着最贴心的问候。不过,事实却不是如此。改变一个人需要很大的勇气,这种勇气如何得来呢?有些人会在战争中得到,有些人会在天灾人祸中得到,有些人会在生病中得到,但像在这样平常轻松的日子里,是绝对不会有任何成果的。
“挺好啊。”林素儿回答对方,口吻像极了交代公务。
“那就好,那就好。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怎么样。你现在在做什么?”“准备睡觉。”林素儿觉得她铁板铮铮是个不孝子。她感受到对方的紧张,不断找话题的紧张感也涌进她心里了。有一段时间里,她总是跟在父亲后面,在二丫头一致取笑后,她觉得有些难为情。便也收起撒泼的作态,成为一个小大人,越发爱在心里想东西,不爱向人吐露心迹。岁月渐长,与亲人之间便没有办法经营好一份良好循环的相处模式了。
“没什么就早点睡觉了!不要熬夜!熬夜对身体不好。”
“嗯。”林素儿先挂断了电话。
对话就这么结束了。灵子还是没有回来。林素儿心里那份失落愈发加重。有对家里关系无力回天之感,也有茫茫四海何去何从之感。怎么说,这样的日子都不是想要到达的远方,但远方在何方,却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到达的。“离幸福的道路还是很漫长啊――”
半夜时分,林素儿迷迷糊糊感觉到灵子开锁的声响。她爬起来,便看到灵子醉醺醺地倚在沙发边上。她走过去搀扶灵子,待安置好灵子在床上后,她才又重新躺回床上。却知道怎么也睡不着了。她索性便精神起来,想白天里不会想的事情。人倒是奇怪,白天里,脑袋里的怪东西通通消失在日光下了,除了望着日头下落,图着一日三餐,却半分不会想到计划之类的“里屋”。人的脑袋把事情分里屋和外屋,里屋就包括理想、过去、期望的未来。外屋就是吃饭、等下着下班,下班后的夜晚时间。
过去总跟现在不同,人的行为不是眼前产生的,而是过去的经历促使。过去的童年,在一生当中占很重要的位置。林素儿想到过去也会像现在这样,畅想这些里屋的事情。那时候她会想到老房子拆掉后的模样,会变成一栋六层的小洋房,第一层会有大大的客厅,四个门的冰箱里装着吃不完的水果,超大屏的液晶电视配着震耳的音箱,柔软舒适的沙发,像向日葵一样盛开的吊灯,还有珍珠项链的窗帘拖到透亮的瓷砖,还有一间给阿嫲住的大房间,一个阿嫲发困时解乏的落地圆床。二楼三楼就是游戏室,书房,歌房。再往高走,就作为其他人的房间和客房。尽管在脑海里成型了很多次,却每次都满足地沉沉睡着,那时,总是容易满足的吧。之后,会看到金色的田野。静止又不息的河流,池塘里的翡翠般的深水。据说,每到夏日炎炎,三三两两的孩童相邀在这深潭中畅游。却不免有人丧身于此。每每听到,都让人对那片池塘心生恐惧。尽管传闻轶事不断,夏日里,总有孩童扑通扑通在里面嬉戏作笑。经过的大人便油然生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悲戚感,不是自家孩,还真是恨铁不成钢,怎么赶都是赶不走,说不听的。那片池塘就是有引人深入魔爪的魔力。寒冬时节,河流干涸,池塘里被引作大大小小的井口。便是这些深浅不一的井吃了那些失踪的戏水儿童。大人提水经过时,便格外小心。提满了水,要送到坡上田垄里浇菜。那时候,天寒地冻的,人们就在寒露里挑着水桶,低头在地里洒水。到处一派雾气萦绕,像极了毒气飘散在空气中。
想到了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屋舍,在细雨中模糊的轮廓,一行人打着雨伞踩在溅起的黄泥上。那是去往学校的路,那是去往很多故乡的路,那是去往幸福快乐的路。现在,却困在枕头里,细细碎碎地哽咽着。
早上出门前,林素儿煮好一锅红糖水,给灵子留了便条,便出门去。林素儿一如既往地早到,小孟一如既往地迟到。桌子底下全是垃圾,被撕开的一次性筷子袋、一次性手套,橘子皮,酒瓶,花生壳。酸啤酒的气味飘溢在空气里,虽然餐桌上的食物碟子已经被收到后厨,却仍然有股食物腐烂的酸臭味。林素儿由于昨晚休息欠缺,进来便有股恶心感压在心口上。
“哟呵!这群人闹翻天了!这么折腾!”小孟拉开抽屉,放进手机后,挽起袖子,不满地宣泄着。两人低头不语,任由地板发出“唰唰”的声音。太阳照进屋子里,晒到一半的餐椅。垃圾被扫在一块,堆成了一座小山。“都是人才啊!这么闹!”小孟看到成堆垃圾忍不住开口说话。
“今天也要擦桌子了,先从阴凉的地方开始吧。”两人合力把垃圾清理完后,却觉得桌面也蒙上了灰尘。
“方老板在哪里?快叫他回来!”小孟嘶哑着喊着。
迎来第一批客人时,地上已一派光亮。所有的桌布都换上了新的一批。整个屋子看起来焕然一新。有位熟客进来后露出小小的惊讶,不过,不久后,也就随着一批批人影的到来而显得不那么过份干净了。
“你现在还有什么不懂的么?”小孟趴在桌子上把玩着手机,时不时抬头留意门口。
“不知道……怎么说啊,感觉大部分都懂了,不过有时候又……”林素儿磕磕绊绊地有些不自信。虽说到这时间不短,可那些突发事件还不怎么遇到,自知还没有足够经验去应付棘手的问题。
“哎,算了算了,有新情况再说好了。不过,我过几天就走了,有点担心你应付不来啊。”小孟放下手机,站了起来,此时,正有两个客人迎门而来。“你好,欢迎光临。两位是吗?这边请――”小孟挺直腰板,线条流畅地伸出一边手臂带着客人去往座位上。直至客人落座,才返身去端茶水。
“你之后怎么打算?去宾州吗?”等到抽空时,两人才坐在前台上闲聊。
“是啊,那里工资比较高,再者,我想跟师傅学电工方面的,电工也好找工作点。”
“你有朋友在那吗?”小孟兴趣盎然地玩着手指,左右食指来回打圈,听到这话,眉头锁成一道线。
“没有,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吧,先玩个几天,熟悉熟悉路先。”
林素儿点头,说了句好好玩。出纳这时拎着一个袋子从外门进来。走到两人面前时,把袋子放到了桌面上。说,“你们两个吃不吃板栗?”
“板栗?这么多。”小孟打开了袋口,露出个头不小的剥壳板栗,还冒着薄薄的热气。“你自己蒸的?”
“哎!你觉得好吃就是我蒸的。”出纳笑起来,不时抬手虚掩嘴角。
“这么说,是从外面来的了,还挺好吃。”小孟手不停地用力剥掉板栗外面那层壳。
“好吃。”林素儿一口气连吃了三个,嘴里还在咀嚼。出纳倒出一大半,才满意地走进后厨。中午休息吃饭时,出纳端着饭碗走到前台,林素儿跟小孟都是在原位上解决午饭的,为防怠慢客人。出纳用筷子扒了两下米饭,奇怪小孟去哪了。林素儿说他洗碗去了。
出纳叹了口气,才说,“他过几天就走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林素儿明白她问得是自己学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林素儿也低下头扒拉着碗,一时间各自都陷入了沉默。
出纳先打破了僵局,说,“还有什么不懂的,多问梁孟,他懂得多,不怕的。”
林素儿连连点头,又继续送菜送饭进口。一直到小孟回来,出纳才离开。
林素儿心里想着灵子一个人在家,不知道她今天怎么样。吃完饭后没什么事情做时,大概计算了下现在的存款,这个月可能要先省着用了。
家里跟早上出门时没什么两样,除了沙发上凹陷的痕迹,茶几上多了一盘切好的水果。厨房里有音乐声传来。隔门被拉开,灵子伸出半身来,嬉皮笑脸地说,“你回来啦。赶紧洗手,今天让你尝尝我做的菜。”
只见灵子腰前围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还挺有模有样,林素儿心想。
“尝尝吧,我今天可是特意下厨,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大概――大概猜着做了。”灵子缩了缩脖子,调皮地眯起眼。林素儿接过她递过来的筷子,没有迟疑地夹起一片莲藕。莲藕先翻炒焦香,再用白糖起丝,这样的莲藕不禁绵滑,还有脆感。咬起来巴兹巴兹响。“嗯,想不到你手艺这么好?”
“嗨,没办法,无师自通,没找我去新东方露两手是他们的遗憾。”灵子自己也夹起其他菜吃起来。
林素儿给她一眼神,也不说话。好半响,灵子才问起昨天谁送她回来的。
林素儿说,“一个男生。”
“不是吧?莫非是――”灵子摇摇头,自言自语似地,“不会是他吧?天呐!完了完了,我――我当时是不是很囧?”灵子不安地拍着林素儿的手臂。
“喝醉酒的都那样,以我的感觉来说,他应该没有很惊讶或者――”林素儿话还没讲完,就被灵子打断了。
“我有没有吐他身上?天呐,我感觉我吐了一路,连最后谁扶我出来的,我都记不清了。都怪那个死胖子,非要拉着我对吹!”
“没有――吧,你身上都不见一点脏渍,按理说应该口吐白沫之类的,你不过是整个人装在他身上了而已。”
“What?!不是吧!!!?”灵子震惊地瞪大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珠子。
林素儿坚定地点头,昨晚的确是这样一条丧尸挂在了一个健壮男子身上,她的眼睛还是可以看见……这么赤裸裸的真相的。
“唉!早知如此,我就不出去了。这下好了,不知道他怎么想我的了。”灵子没有灵魂地摇摆着头,从那哀怨的眼神里满溢出绝望的海水。
“他?你喜欢的人?”青菜有点咸了,林素儿吐了吐舌头,灵子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怎么说呢?算是吧――老娘,这么多年了,头一次遇见这么稳重的男人――比我爸还沉稳,第一天碰到他,我都不太敢看他的脸,我怀疑他从我梦里走出来的,好――他妈惊喜,结果让我更惊喜的是,他竟然是我编辑!天呐,我一想到每天对着他,对着他那张完美无瑕却冷淡无比的脸,我就要喷血了。”
“他?你?忘了问……你是干嘛的?”林素儿理理头发,才想起还不知道灵子做什么的。
“我,”灵子抬起左手在半空画了几画,胸有成竹地歪着头。“懂了吧?”
“原来是画家啊。”林素儿明白地点点头。
“哦不,不,是网络作家啦。平时没事做的,不应该说,主要靠老娘的心情吃饭。”灵子讪讪地露出笑脸,面红耳赤的,像被人发现了她做好事不留名。
“啊?你……你……你……我我,难怪你会认识林芳,你们以前是同事吧?”
“不算吧,她是我学姐,不过,关系一般啦,合作过一次,互加了微信,才知道她是我学姐。”
“哦。”林素儿夹起有些冷了的青菜。
“她做的事,我略有耳闻,不过,怎么说,没有人是绝对善良的,也没有人绝对是邪恶的。她对我好过,我记得的。”
“不说了,赶紧吃菜,菜都凉透了。啊呸,青菜有点咸了。”灵子说着吐了出来。
“你这也太捧场了点吧?”灵子看着林素儿,呼哧一声笑出声来。林素儿也跟着笑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