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我还在上高中,具体的时间,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应该是在06年左右。
一次放假,从县城回到家,发现家里多了一只小狗,通体黑色,长不过二十厘米,刚刚高过我脚踝,尾巴卷起,脚上和脖子下面是白色的。
小狗第一次见我,竟然也不认生,好像知道我是属于这屋子的人,对我一顿摇头晃脑,好不热情。
爷爷从家里走出来,满脸笑意,蹲下身子,抚摸着小狗,抬起头对我说:“这狗听话,通人性。”
爷爷说,那天早清晨,他扛着锄头去田间看了一眼庄稼,回来的路上,突然听见小狗呜咽的叫声,他循声过去,在一处稻草堆的后面,发现了一窝小狗,一共有四只,却没有看见母狗在哪儿。
这四只小狗中有三只的身体已经僵硬,只有一只黑色的小狗还能挣扎着发出声音,爷爷心地素来善良,便用锄头刨了个坑把另外三只小狗就地掩埋了,把这只黑色的小狗放在怀里,抱了回来。
开始时候喂了些米汤,后来小狗慢慢活跃起来,能吃些剩菜剩饭,爷爷这长舒一口气,这小狗的命算是救了回来。
农村素来都有养狗的习惯,一来看家护院,二来农村的狗没那么娇气,吃些剩菜剩饭就能过活。
我家之前也养过狗,最早的一只狗要追溯到我小学时候,也是一条黑色的狗,不过因而亡,后来初中又养过两条黄色的狗,一公一母,后来公狗在一个夏天病死,母狗过完年之后也不知所踪。(那会农村就有人用药毒狗,毒死的狗会卖给餐馆,我推测是被毒死的。)
自那以后,家里没再养过狗。
这小家伙能来到我们家,还算有些缘分。
那会给狗取名字,往往什么颜色就叫什么名字,所以它的名字也很草率——黑子。
放假几天,与黑子渐渐混熟,隔老远,一声口哨,立马屁颠儿跑过来,两只前爪使劲刨我的裤腿,只要是蹲下,伸出手,舌头就凑了上来舔过来,一抱起来,就恨不得凑到我脸上一顿狂舔。
假期结束,又要回到学校,黑子一路送到村口,我坐上汽车,它才屁颠儿跟着爷爷回家。
后来,它好像渐渐找到了规律,知道我什么时候放假回家。每次在我还没踏进家门的时候,就早早在家对面的马路上等着我,一顿狂奔,激起灰尘无数,我一蹲下,立马就跳上来一顿狂舔。
再后来,它迎接我的路程越来越远,几乎要到村口。
用爷爷的话说:“现在我们不看日历,只要是黑子什么时候跑个老远,我们就知道你该放假回家了。”
限于品种的原因,黑子一点也不高大威猛,长大以后身长也不过半米左右,三十厘米高下,不过一身黑色的毛发油光发亮,活像一只泥鳅。
现在想想,其实和黑子之间,也没发生过类似“舍身救主”的戏码,甚至它连一个“坐下”的指令的都学不会,最多我伸出手,它会把自己的前爪伸出一只搭上,然后伸长个舌头大口喘气。
可是,我却总忘不了它,彼时虽然已经上了高中,不再孩童心性,可是和它一起跑步比个赛,或者去田间小路走上一走,却总感觉无比的惬意。
再后来到了07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爷爷没能扛过那个冬天,因病去世。
我记得我在人前没怎么流过泪,心中的郁闷郁结,久久不能疏通。
人们一直说动物是没有感情的,我却不这么认为,至少我看见,平日里欢脱的黑子,那几日的确不怎么欢脱了。
不知道,它是不是也清楚,那个慈爱的老人,那个在清晨扛着锄头救下它的老人永远去了另一个世界。
后面高三,回家的时间愈发少,不过只要我回家,黑子总会一路奔到我面前,低声呜咽,似乎在诉说着对我的想念。
我年纪渐长,它也愈发成熟,只是见了我,它依旧欢脱如孩童,那一刻我也不去想什么高考分数,一如我们初见时分。
再后来,高考结束,我来到了武汉读书,爸妈因为做生意也来到了武汉,又不放心奶奶一个人在老家,便让奶奶去了城里姑姑家。
黑子的去处,就成了一个问题。
幸好,农村邻里之间,这个忙不算事。隔壁就是叔叔家,他们答应了替我们照料黑子。
其实也不过是一些剩菜剩饭,黑子平日里就讨那一方邻居的欢心,还能够帮忙看家,大家都乐意。
后来叔叔跟我说,黑子也只是没到吃饭的点,就去他们家桌子下面吃些剩下的菜,叔叔他们特意给他准备的饭菜,它也会一口气吃完,偶尔忘记了,它也不叫唤,就自己默默走开,去别人家蹭点剩饭。
只是,它还是会在我家门口睡觉,纵然那大门紧闭着,它也已然守卫着。即便是叔叔特意给他在家里准备了温暖的窝,它依旧喜欢睡在我门前冰冷的地上。后来到了冬天,它还是不愿意睡在叔叔家,不过叔叔也没看见它睡在我家门前,偶尔在一个清晨,叔叔看见它从外面的一个草堆里面冲出来,对着他摇着尾巴示好。
这些事情,是我在大学放假回家,叔叔跟我说的,当时我听得几乎要落泪。
时隔半年,当我们都回到家的时候,也没人告诉它,我们打开门,正准备收拾家里,它立刻从远处一溜烟跑过来,跑到我的身边,用脑袋蹭我的腿,用前爪挠我的腿,我一蹲下,它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伸出舌头,温热的口水在我脸上黏住,我把它抱在怀里,它就发出呜咽的叫声,好像在撒娇,又好像在哭泣。
奶奶在一边说:“真像个人,只差开口说话了。”
相聚短暂,过完年一家人又四散,黑子依旧送我,只是这次是一个人离开。
我似乎能看见它慢悠悠走到我家门口,在屋檐下蜷作一团,用舌头舔了舔毛,两只眼睛盯着我离开的方向,小声的呜咽着。
之后,不管隔了多久,比如清明,比如中元节,我偶尔回到老家,即使开始没见到黑子,过一会之后,黑子准从远方奔袭而至,只是每次见它,都愈发清瘦。
奶奶说,有一次,姑父开车回来给爷爷扫墓,奶奶使劲把黑子抱上了车,准备把它带到城里,可是一松手,黑子立刻就溜下来,跑的无影无踪了。
奶奶在电话里说:“要是你抱着它,它肯定就跟着你走了。”
我笑着说:“下次,我来把它抱上车。”
可是,再也没有后来了。
后面几年,我们过年都是在城里过年,老家只是在初二那天回,给爷爷上坟拜年。
那年回到家,过了好半天,还是没看见黑子的影子,我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连忙跑过去问叔叔,叔叔说年前毒狗的人太凶,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着黑子了。
我跑到田间,跑到每一个草堆旁边去寻找,我多么希望,就在某一个角落,会立刻冲出来一道黑色的闪电,冲我叫唤,用头蹭我的脚。
可是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我在田野里吹口哨,喊它的名字,喊着喊着泪水就落了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落泪,只是呼喊着,泪水就落的越厉害。
回到家,奶奶问我找到黑子了没有,我沉默着摇了摇头,奶奶也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低声咒骂那些毒狗的人“畜生不如”。
我沉默着,在风中站了很久。
我实在没法去想象那样一个画面,黑子最后的时刻,它该是怎样的绝望和孤独。
算算年纪,那会它应该是八岁左右,即便是寿终正寝,它也是孤独的。
不知道它在最后的时刻有没有想起我,想起我的时候,它是不是会怨恨我最后几年的“抛弃”,也许它会明白我的无奈,可是我却不能不心生愧疚。
我又想起奶奶的话:“它真像个人,就差开口说话了。”
我想,如果它会说话,它会不会在最后一次见我的时候,对我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要好好的,不要难过。”还是会说:“我时日无多,你能不能多陪陪我?”
如果可以,我希望它生命的最后一刻,是这样的:
黑子明白自己时日无多之后,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那处不知道翻新了多少次的草堆旁边,找了个暖和的地方蜷在那里,它抬了抬头,一辈子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它看见一个少年欢快的背影,在心里温暖的笑了。此时一颗流星从天际滑落,它缓缓闭上了眼睛。这时候它听见了一个温厚的声音:“黑子,回家了。”它便睁开眼,欢快的跳了起来,它用头蹭了蹭那个人的腿,摇了摇尾巴,又回头望了一眼我家的方向,转过头跟着爷爷走了。
后来,我再也没有养过狗。一方面是因为四处颠簸,租房子不便于养狗,另一方面是因为黑子,让我觉得,如果不能陪伴,就不要去养宠物。
后来在17年的时候,有一个夜晚加班,回家的路上,我遇见了一只流浪狗,它远远望着我,似乎有些怕我,怯懦的眼神清澈明亮,我立刻想到了黑子,连忙跑到便利店买了一根火腿肠。只是我出来的时候,它早已经不见了。后来,我在那一块地方,也再没有见过它。
时至今日,我仍然会想起黑子。每每看见城市的流浪狗,也总想买点东西去喂它们,只是每次还不等我走进,它们就心生怯意,远远跑开。
虽然我相信,黑子一定是去了一个美好的地方。可是,每当我想起它最后几年的时光,我总会心生愧疚,作为伙伴,我始终没能给它最后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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