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麦天,总算还有那样子的。
有麦秸堆在地头,没人要了。不允许点燃,只能等老天爷把他们慢慢消化。收割机能力明显好了,不见地里有撒掉的麦籽,省了九十多岁的老人的摇头叹息。
四亩地,二十分钟。装袋拉到水泥路边,倒出,摊开,两天,晒干,入库,完了。
省了一百道的工序,得了十二分的清闲。虽然原来的漫长里有所谓的劳动过程的美好,但经过的人不会怀念繁忙和饥饿。机械解放了人类,科技缩短了过程,无可商量地就到这时代了。
等落雨才能种秋。庄稼地敞开肚皮,等待一场滋润。腾空是为了下来的装满,两茬的轮回里现在暂时歇脚。
小飞来了,他的八亩地打了近四千斤麦子,不错。大春旱里,高坡岭上,靠天吃饭 ,人已很满足。麦子当然不值钱,但庄稼人屋里有两囤麦心里不一样。你天天去买买试试,一家人的生活。
他刚从外面回来。东北,华北,江南,华南,西北,几乎扫荡了整个中国。大车,拖挂,拉货。极冷,很热。不分昼夜,多在高速。三个孩子,母亲,祖母,都在等待着他。
多少年来他就这样山河纵横。哪有踏遍青山的潇洒,万里来去也只是为了这个家啊!他不言悲苦,沉默里偶尔说几句 ,你知道他背影里的托付和承载了。
他心里一定装了无限江山,但他没有指点的豪情和资本。车轮长年的滚动里,他更知道生如蝼蚁了。一手方向盘,一脚油门,一脚刹车,从不敢有一秒的疏忽。大家都懂。开车就是玩老虎。
他来找我。想买收割机,参加明年的麦收,我让他好好核算,再定取舍。他又问到城里买出租车,运营如何?我说安全和投资风险不大,但别想有大的收入。他现在还有梦,还想追着梦走。贫于山村的青年,不敢奢求大的命运转变,但布局和探索不会停止。
我送他走。他说:“叔,我天下走遍了也不敢说有见识,其实哪里的天下都是一样的天下。”他见到北京的二环内有蜷缩的流民,广州的深山里有隐匿的土豪,四川的古道旁有不世出的高人……合在一起的天下,就是当下的人间了。
我赶他走,三点多他要去洛阳给他哥哥看病。那是古怪的中医,每天只看二十五个病号,起五更的排队就是病人家属的萦记了。我想,难道他是陈莲河吗?
岭上的灯火彻夜不灭。是收割机的大队,向西向南进发。长江北的麦子先熟了,长江南的稻子跟着熟,他们早就是这样的约定。千年内有几个我这样的小民,看着远山的灯火长思不眠。这山里没有庙,也没有钟声,远处的乡愁归来停靠,雄心在一隅也柔软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