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道长起身告辞,飘然而去。
居士陈无修对尘圆和尚说,这位道长好深的修为,不知是何来历?
和尚道,你进屋之前,他用场势封住我身形,右手食指虚指,闭了我左脉,目中赤丹元神,震住我的神窍。右手持盏品茶,小指微曲,遥点壇中。眼见和尚就要出丑了。你一进门。道长就收了功,问了你杨放皈依的事。
陈无修奇道,是要试探你的修为功夫吗?他收手,是不想过多显露自己的行藏吧。
接着道,说到杨放,三年前,他被人扔到我门口,抬进屋时,望之无神无色,闻之气息渺渺,问之不声,脉之无应。已然生机全无,与死人无异。
我用长针五枚,一针九寸,透胸而入,一针七寸,自百会入,两针六寸,自涌泉入,又一针五寸,自命门如入,针进炁注,阴阳交互,补泻疏引,留针三刻,复三次用功注真炁,针尾开始颤动,金针吱吱作响,似被火灼,猛得破体而出,继而杨放脉出息还。
杨放身体微动,神魂魄意志,各归其位,气息渐足,神气渐凝,不到一个时辰,脸色红润,四肢鼓胀,宛若新生婴儿。我这才醒悟,原来是要我助他渡劫了。此番重生,不知他又要踏上几重天去。
当此际,室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杨放深施一礼,说再造之恩,不能言谢。
我急忙还礼道,这都是天意造化,因缘和合,我岂敢居功。
一时间云散天开,清风徐徐,我二人设案煮茶,坐论详备。
杨放说,他年少自技击而入武道,三十岁时,拳脚功夫再无败绩。后拜武当太虚道长修内家心法,三年后,十步之内,人不能近身。再入终南山,蒙全真李道子传授丹道,修参同契,三年吐纳筑基,再三年炼精化气,练气还神,内丹结成,孕育元神。
一日,子时运功,周天轮转,元气自冲脉由会阴直冲百会,元神从头顶破体而出,状似婴儿,体若豌豆,至精至阳,至灵至柔,随意念出入体内,通心神活灵活现。自此,可以神游四海,意通千里。
又数年间,勤采日月星辰精华,精补四气五行真元,姹女婴儿、铅汞龙虎,炼形返虚,元神渐不复有形有状,只凝成一点极明亮的光核,上居印堂百会交际之所,如太阳照亮山河大地。此时我身即一小天地,上丹田为天,下丹田为地,万物孕育其间,生机无限。天地能长且久者,我身亦随天地而长久。
陈无修叹道,道宗讲究顺天夺命,因世人痴迷长生不老,化羽成仙,却不想由此而独辟蹊径,敲开了生命玄关。
杨放接着说,我修到这一层,一晃又是数载,却再未能更上层楼,于是离了终南山,放舟海外游历。
在南海火奴岛上,遇见一天竺艺人,席地而坐,盘腿吹箫,箫声如幻似梦,蕴含极深的修为,只见其人随箫声,缓缓悬空而起,越升越高,渐入云端不见,高处只闻箫声隐隐,再片刻,见空中一个黑点越来越大,其人又从云端缓缓落回地面。
以我这数十年丹道修为,竟然看不出任何玄机端倪。于是我跟随此人数日,向他求教,这天竺人能说多种方言,和我沟通无碍。
他说自己修习冥想,定意于前额内两寸处,心中无一丝杂念,天地之能自四肢百骸联通,日积月累,身体愈空愈轻,似有若无,任意变化,即可上升云端,亦可入水潜行。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知道这是一门极高明的功夫。诚意向他他请教,他倒也不加保留,心法要诀悉数教我。如此跟随他练习数月,也能平地而起。
我与天竺人结伴漂游,度水如鱼,越山如鸟,真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天竺人每到一地,总要沿街献艺乞食。每次所显绝艺都有不同,或招蛇起舞,或引绳上天,或凭空取物、或指端生火…貌似街头市井寻常把戏,实为不可思议之妙法。
我们自爪哇,穿百岛、过海峡,经南越、入云贵。某一日,天竺人同我道别,说要去会一位老友,我思忖,他的老友必定是身怀绝技,恳请带我同去,他虽面露难色,因难辞我的盛意,便一同前往。
满天繁星显现,在溪水旁的亭子里,站着一位身材高大壮硕的昆仑奴,背对我们,仰望苍穹。
你不应该带陌生人来,主人或许会不高兴。昆仑奴对天竺人道。天竺人无奈地说,他自己坚持要来,我只好带他来了。
昆仑奴伸出双手,握住天竺人和杨放的手,说跟我来,刹那间,三人如离弦之箭射向树梢,只三四个起落,不知越过几座山头方才落地。昆仑奴松开手,对我二人作了让一个请入的手势。
繁星点点,皎月如钩,山顶平台,一片青葱茂盛的竹林间,随一阵清越琴声的引导,沿竹林小径进入一个雅致的竹舍庭院,一位书生打扮的人背手而立。旁边一位极美的红衣女子,正端坐垂首焚香拂琴,见到我二人到来。琴声幽幽而止,书生拱手,红衣女子起身致意。
天竺人向我介绍,这位是李靖先生,这是红拂女,又向他们介绍,这位是中土的杨放。我们四人在竹案旁落座,案上有一个墨绿色的玉石匣子,玉匣中一颗明珠,发出月亮般柔和的光,照亮了整个庭院,红拂女奉上青茶,茶香沁人心脾。
李靖问天竺人,你行走天下如此多年,可曾找到真相?
天竺人答道,开始我以为有真相,穷理格物,察细探微,可是越往深探究,谜团愈多,破解一个谜团,又发现更多,破解了一个,发现前一个又错了,如此交错反复,到后来才明白,外求真相便是失去真相。
于是我不再外求,转而内求,初时冥思苦想,再修一念不生,功至出神入化,如是又是多年光景,如今还是真假难辨,由此我推测,这真相恐怕原本就不存在吧。
红拂女再次斟茶,问到,杨大侠,这一路随大师行走,有何心得?
我正在思索天竺人所说的话,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急忙起身施礼,只怕唐突了佳人。
李靖说,你的修行尚浅,此间诸事,本不该让你知晓,可偏偏你又来了,可见其中必有因缘,也罢,我就度你一下吧,祸福就看你造化了。言罢,向我眉心指了一下,刹那间,我魂飞魄散,神灭气息。若非居士的妙手,或许我此劫就度不过去了。
尘圆和尚听到这里,连连叹息,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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