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你

阿宝Apoul

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没有之一。

    伴随着一声声嘹亮的哭声，这是我第一次面临这个世界哭得最惨的一次——我呱呱坠地时。爹蹑手蹑脚地抱着我，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感觉，我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是第一次当我爹嘛！后来长大一点儿他告诉我说，那时他看着哭哇哇的我，心想：“完了完了，这小孩怎么那么丑啊？鼻子都塌平了，这长大后可得多丑啊？”我啊了一声，他看了看我接着说：“后来长着长着，哎！长得也还可以！”然后就自顾自乐呵呵地笑了。

    这是我听爹讲的，我当然不知道这事儿。等我有了点记忆的时候，我开始能依稀地记住一些事。那个时候，我妈和村里那些同龄的妈妈们结交成了一帮姐妹，十个人，她们会在谁家办了酒席就一起过来帮忙杀鸡、炒菜、端菜、洗盘......一气呵成，无怨无悔。这十个人每年都会不定期地轮流在某个人的家里吃饭聚会，这一年轮到我家了。

    我家房子小，是个土坯房，一间狭窄的厨房，她们十个人坐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我和我爹的位置。我爹识趣地把我拎到屋后的一片空地上，傍晚的天气微凉，爹怕我冻着便生起了火堆，我们爷俩儿就这么挨着饿等着我妈把会聚完。小时候爱哭啊，哦，现在也依然，一哭我爹准没辙。但我就爱哭，小孩儿饿了哪管你这么多？我爹没辙只得硬着头皮挤进那间全是女人的厨房里给我端出来了一碗饭，这才停止了我的哭泣。

    小时候爱哭似乎也是出了名的。后来我也听说，有一天我妈一大早起来去田里插秧，我醒来找不到妈妈就一直哭喊这要找妈妈，我爹怎么哄都没辙，过了很久也没止住我那开了挂的泪水，眼看着我好似要把嗓子给哭哑了，我爹急匆匆地跑去田里找到我妈说：“活儿我来干，你快回家吧！”

    我现在想起来脑补那时候的画面，真是忍俊不禁，一个新手爸爸面对小情人的哭喊一点法儿没有时的无奈。但很温馨，他总会变着法地给你你想要的，你能看得出来，他有多爱你。

    小孩儿抵抗力弱总爱生病，我也生过一场到目前为止最“大”的病——连续发烧肚子痛。我难受地一直哭，坐立不得，直在地上打滚，我爹立马把我抱到诊所，一去二来，病没治好呢，钱没了！没钱了怎么办？孩子病得治啊！借？跟谁借？身边那些亲戚也都和我们一样一穷二白。没法儿了，我爹跑到集市上，碰到了他的初恋情人在那里摆摊做生意。豁出去了！没皮没臊地开口向已经分了手的情人借钱，只为了能给他的女儿治病。

   20块钱，救了我的命。我爹跟我说起这个事儿的时候，是笑着的，但我能明白他那种酸楚和无奈，尴尬而又无助的感觉。这事儿，要搁你身上，你会低头向老死不相往来的初恋对象借钱吗？我爹，这是在无条件地爱着我哩。

   现在回头想想，我爹这辈子太苦了，命途多舛，没享过一天的福。

    爷爷去世得早，大伯因参军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背，二伯因年轻气盛惹了事被拘了，我爹那会儿只有十五六吧，一个人就撑起了整个庞大的家，过小就承担起了家里的重担。

    好不容易女儿病好了，妻子却跟着病倒了——胃大出血。

    原本就一穷二白的家庭变得更加雪上加霜。我妈住院了很久，家里能变卖的也几乎都没有了，家里再也负担不起那昂贵的医药费，可如果再凑不齐手术费，后果不堪设想。我爹跑遍了所有的亲戚家去借钱，但可悲的是没有一个人肯对我们伸出援手。他们都觉得，我们家已经那么穷了，借了钱将来也还不起。人心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看出真心与否。

    我想我爹那会儿的心情是心如死灰了吧？我找不到能形容他那会儿心情的词语，也没有任何词语可以表达出他此时此刻的心情，绝望吗？更甚吧？

    后来还是在我外婆的慷慨相助下，我妈才脱离了生命危险，死神才可怜留下了我妈。我永远都会记得外婆对我爸说的那句话：需要多少钱过来跟我拿，我的女儿我怎么能不救？可以说，外婆给了我妈第二次生命，没有我外婆我就没有了妈妈。我很感激，那些曾经对我们家伸出援手的人，我都知道，也永远清楚地记得。

    那之后很久我妈恢复得不错，也渐渐能去做工了，我也渐渐长大，可以尽我自己的微薄之力帮着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这一天周末，我放学在家，我妈一大早把我叫起来一起去削甘蔗叶，我迷糊糊跟着她来到地里，没有注意这灰蒙蒙的天气。果然不久后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我妈心想着这刚到地里没多久呢、活儿还没做多少呢，就想着在地里躲躲雨就算了，离家也远，不想跑来跑去误了工，等雨停了再接着干就好了。

   可没等到天晴，倒等来了我爹。他气冲冲地开始吼我妈：这下那么大雨不知道回家是不是？又生病了怎么办？孩子淋雨感冒发烧 了怎么办？我妈无言，只得一起回了家。也奇怪，到了家天便出奇地放晴了。要不怎么说农民是看天吃饭啊！

    我那时候只知道怪我爹太凶了，怎么能对妈发那么大火？不就是淋了会雨嘛。后来大一点我也才体会到，我爹，这是怕了哩！

     上学前的那一段时光总是最有趣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了。那时候跟着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去池塘抓蝌蚪，玩得不亦乐乎。现在想想抓蝌蚪有什么好玩的？可那时就能很欢乐地玩很久，玩嗨到天黑了也不懂回家吃饭的结果就是乐极生悲。我爹做了一天的活回家后发现找不到我，找了好久，后来一路找一路问人才得知我在池塘玩水抓蝌蚪。我爹显然是生气了——给急得吧！隔着好远我就听到他咆哮的声音，我麻溜地抄小路跑回了家。

    但还是没能逃出他的手掌心，他手中握着一根细小的竹条早已在家门口等候，我被他逮住，他解气似的一鞭鞭拍打在我的身上，我哭倒在地，他打末了，对我说：“下次玩儿别玩得那么晚，饭都不记得吃，天黑了就得回家吃饭，别让我收工回来了找不到你。”从那以后我怕极了他发火，这是我爹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对我动手，后来我的人设就一直是一个不惹事儿的听话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乖乖女。

   好学生嘛，总会遭到坏学生的“欺负”。

     那时候才上小学一年级，班上那些调皮捣蛋的男同学不知怎地就爱找我茬儿，上课拉我头发、给我扔纸团，课间就过来逗我玩。有一次，我实在委屈，不堪忍受他们的“欺负”我便拖着我的小书包哭着回家找我爹。等我把哭得原因告诉我爹后，我爹一手拉着我一手提着我的小书包再一次把我送回到班上，找到了那个肇事的小男孩，当着所有同学的面踢了他一脚并恶狠狠地说：“以后别再欺负她！”从那以后，那些小男孩再也不敢“欺负”我了。尽管我现在想起来也能明白，那时候逗你的小男孩他们并不是讨厌你，而是他们喜欢你，想跟你玩儿。但我总算找到了安全感，因为我爹是勇士，他会保护我。

     我们那儿是学前班到二年级在屯小学上课，三年级到六年级在村小学上课。我们屯离村小学还挺远的，那时候没有车，风里雨里去上学全靠一条腿。但好在那会儿成绩好，所以这些也都不能说得上是苦。上到六年级，还有一年我就面临升学初中，我爹在学习上对我有求必应，他说他没有能力在学习上辅导我，只能满足我在学业上的要求。

    那会儿老师帮我们联系到了一个英语课外辅导班，尽管我的英语成绩不算差，但不知是出于从众心理还是不甘于落后的心理，我向爹提出了参加辅导班的要求。300块钱，我那时对300块钱的大小没有概念，我也没想，这300块钱对当时的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后来有人跟我爹提起：“既然娃儿学习这么好，应该去考钦州二中啊。”我爹就为了给我寻求一个更好地学习环境，托人帮我报了名，临考还包了一辆车陪我去钦州二中考试。

   我没考上......

   钦州二中没有录取我，我只得老老实实参加小考，我记得那时好像还考得挺好的，语数英共300分我就考了297分，其中数英满分，语文作文扣了三分，全校第二名，收到了全县所有中学的录取通知书。

    后来我爹送我去钦州二中考试的消息成了小学老师办公室里的谈资，都佩服我爹，这么拼命地供一个女娃儿读书。我爹基本上把我的奖状都收藏得好好的，用一个鞋盒装着，逢人就炫耀。

    初中毕业时，中考的成绩也足以去市里最好的高中就读。我爹却很意外地想把我留在本县内，可能他担心我一个人去市里读书太远了，生活上照顾不上，什么都得我自个儿扛。关键是如果在本县就读的话以我的成绩可以进重点班，而且学费全免。我那会儿估计正值青春期正叛逆呢，非要去市里读，我爹拗不过我，只得向我妥协，默默筹着我那昂贵的学费。

    有一天我惊异地看见他蹲在家门口，燃起了一根烟，一圈一圈地吐出一个圆，然后灰飞烟灭。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在夕阳的渲染下显得格外地孤单、无奈与无助。他没发现我，我不知道学费已经让爹犯了难，还一如既往地去了没有他们的城市。在我的印象中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爹抽烟，而这一抽，再也没有戒掉。

    没有了爹妈的鞭策，我就像脱了缰的野马，成绩大不如前。假如一直保持住以往的成绩，高考我能考上一本吧。但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所幸我爹对我的要求也仅是二本以上，然后我恰巧也刚好考上了二本，这才舒了一口气，总算没有完全辜负老爹这么多年的心血栽培。

    其实在查成绩的那一刻我是极其忐忑的。那天我爹在客厅研究着“特码”，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查成绩，心想着如果没有考上二本就不出门了，丢脸！当我点击查询的时候，不敢睁着眼看结果，半睁半瞄，看到过了二本线之后才开始狂喜，赶紧打开房门跟爹报喜。我冲出房间对我爹说：“爸，我考上大学了！”我爹兴奋地抱了我，那是我长大记事以来他第一次抱我。

    从初中开始，每次都是我爹送我来上学，放假了他亲自来接我。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专属工作。高中在市里读，他没法送，只得送到车站。这一送，从我高中到大学，每次爹都会送我到车站，每次都是等到我坐的车开走了，驶离他的视线了他才离开车站回家。离别的时候我总是不敢看爹那深情的凝眸，叫他先回去忙工作吧，他每次都是说不急不急。这离别的车站，充满了我爹期盼的目光和给我的满满的爱。

   好几次妈劝他去工作，让我弟送我，我爹总是沉默，似乎在等待我的解救，等我说一句：让爸送我去吧。我为了不耽误爹的工作，我说弟送我去就好了。爹失望地把头低了下来说：好吧。我无法忘记他那失望的神情，好像是一个讨好我的小孩，被我的不领情深深伤害了。

     伤害爹的事情还有，上了大学，那该死的虚荣心作祟，在学校住习惯了干净便捷的生活，回到家看到一片狼藉般的环境，心里特别别扭，非常不习惯。我开始嫌弃我爹没有把家装修得好一些。我烦我妈，叫她装修，我妈说，你得跟你爹说，他只听你的话。

    我窃喜自己再爹心目中的地位超过了我妈，于是我就开始烦我爹。爹果然听我的，马上架起架子装修我的房间。

    我也心疼他，看着他那疲惫的背影我瞬间就后悔了！我开始痛恨我自己，恨自己的无理取闹、不懂生活的艰辛。这就是爹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大学生？爹已经竭尽所能，给了我他的全部，而我还不懂他。

    一年一年，风霜遮盖了你的笑脸，你寂寞的心，有谁还能够体会？是不是春花秋月无情？春去秋来，你的爱已经无声，从此不知你心中的苦与乐。过去的暂且让它过去，不论怎样，一定懂你，一定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