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镇人民焦急的等待中,上层的领导来了一批批,又走了一批批,然后就没了。朝思暮想的招商引资,苦心积虑争取的扶贫基金一个都没有着落。上至镇政府官员,下至平头百姓,无一不在反思,是不是我们提供的服务不够好!领导不开心了?
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没过几天,上头传来消息,我们这里很平静是因为上级部门很闹腾。以前神龙镇是一个闭塞贫穷的小集市,毗邻三个省份,谁也懒得管,故称“三不管”。现在完全不一样了,有了路,神龙镇就像皇宫里的丫鬟有了龙种,直接晋升为贵妃,价值迅速飙升,临近的三个省份都想将他纳入自己的管辖范围,谁也不愿想让。于是各省的学者们刨根问底,引来历史典故,开辩论会,找专家论证等等,争得是头破血流,“三不管”成了“三都管”。
镇上的居民安心了,有人抢总比没人问强得多!很多人来老张头这里算卦,询问神龙镇以后的情况。老张头借用自然现象,暴风雨的来临前的短暂平静形容目前的局势。
果不其然,很快一辆接一辆的大卡车相继进入镇里,开进两边的山沟,而后匆忙离去。要不多长时间还会再来,轰鸣的柴油发动机充斥着镇里的每一处角落。一连好几天,还没有一丝停歇的意思。小镇沸腾了,人们欢呼了,暴风雨终于来了!
随着一座座的山沟被填满,人们终于知道了卡车上运送的是什么,竟是满车的生活垃圾。就在全镇居民即将陷入新一轮的自我反思的边缘,我们做错了什么,领导要惩罚我们?上头又传来消息,小镇的归属地的问题短期内解决不了,然而周边很多城镇出现垃圾围城的现象,三个省份有关部门一致通过一项决议,作为邻居的神龙镇,有责任分担周边兄弟城镇的压力,所以也就有了数以万吨的垃圾蜂拥小镇的怪象!
对于肩负着振兴神龙镇崇高使命的居民来说,这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庞大的生活垃圾中蕴藏了巨大的经济效益,许多民众纷纷走进足以改变地貌的垃圾堆,捡拾里面的旧瓶子、铁制品、布料等等可以回收的废品,获取收益。不仅如此,许多有过出外务工经验的人说,在垃圾堆里种菜,不用施肥,菜就能长得特别好,外面的很多大型的蔬菜基地就是建在垃圾堆上面。于是更多的民众扛起锄头,在垃圾堆上开创新的事业。
在他们提供的土地上种菜,然后再卖给他们吃,面对这种空手套白狼的福利,镇里的居民不再对上级的决议保留怀疑的态度,而是秉持开放怀抱欢迎更大的垃圾风暴来临。
国道修好的三个月,改变了这里的交通,也彻底改变了这里的环境!
这个小镇在剧烈的变动中异常热闹,而我和虎子一如往常地生活,与新的格局继续隔离。视察的领导走了,化工厂、网吧等场合也照常开业,只有酒吧还处于停业状态。酒吧的老板告诉店员,由于现在镇里的居民都忙着开疆拓土种菜,没有时间来酒吧消费,工厂的工人刚放了一个月假,没有工资,自然没钱来消费,生意不好做,为了减少成本,只好再休息一个月,等到农民把菜种好,工人拿了工资,酒吧就照常营业。
虎子没班可上,也就没工资能拿,超市的货物所剩无几,可是没有足够的钱进货,本以为会有好转的生活又将步入艰难的境遇。靠着路虎车主的赞助我俩熬过一阵子,但是一个月很长,余下的日子怎么过呢?
我说:怎么办?
虎子说:基本上很难办!
我说:镇子变了,我们不能走以前的老路了,不然很难在这里立足。
虎子说:嗯!你说过要致富先修路?
我说:新闻上说的。
虎子说:生活上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有法子。
虎子走了,在过往的十年,我们俩人无依无靠,遭遇过无数次这样的艰难,每一次虎子都会说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出去了,回来时就真的有办法。记得有一次我在中学读初中,没钱交学费,虎子说完这句话出去了,回来时牵了一头猪,第二天,我牵着这头猪去了学校,交了学费。还有一次,我的衣服破了,没衣服穿,虎子说完这句话出去了,回来时拎了一麻袋的新衣服,只是他的衣服被撕破了。很多次这样的有一次,多的我都记不起了。
我不止一次想伸出手拉住虎子的手,对他说:这次我来想法子。可是不止一次我不得不放下了抬起来的软弱手臂,因为我真的想不出办法!
像往常一样,约莫一顿饭的功夫,虎子满脸轻松地走了回来,嘴里还哼道:远瞧是条狗,近看是条狗,叫他他不走,拉他他就走!
我说:你提的是什么?
虎子说:一条死狗。
我说:你要吃狗肉?
虎子说:我不吃狗肉,我只吃老虎肉。
我说:你打算给我吃?
虎子说:来历不明的死狗不能吃,说不定有什么脏东西!
我说:那你提着死狗做什么?
虎子没有回答,找来纸巾擦干死狗嘴角的血迹,梳理干净凌乱的狗毛,来到门前道路的中央,把死狗摆放好,趴在地上,走了回来。
国道上来往的车辆很多,不多时一辆半挂货车经过,看到路上趴着的狗,不停地按喇叭,见到狗没反应,急忙转向避让了过去。没一会,一辆厢式卡车路过,连喇叭都没按,远远地变换车道,躲开了。我慢慢地看懂了虎子的意图,只是感觉没什么希望。
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一辆宝马跑车从南面的路上呼啸而过,司机发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狗,一个急转向想要避开,可是车速太快,补救为时已晚,跑车的左前轮还是蹭到小狗冰冷的躯体,一副血淋淋的交通事故发生了。
一旁等待多时的虎子以猛虎下山之势拦住了跑车,跑车主人是一位打扮时髦的年轻小伙子,停住了还在往前冲的车,走了下来。
虎子说:你撞死了我家的狗,还想跑?
小伙子说:我没看到,不好意思!
虎子说:这就算完了?
小伙子说:什么价钱你提?只要不太过分就行!
虎子说:这条狗差不多十斤,每斤按市价十五,一共是一百五十块钱。
小伙子忙掏出钱,说:这是两百,都给你,我可以走了吗?
虎子说:走,我还没说完,狗的价值一百五,但是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补偿费以及小狗的安葬费用,一共五百。
小伙子说:便宜点行吗?五百块钱能买好几条这样的狗。
虎子说:不能!狗那里都可以买到,但是我俩相处了几年的感情一分钱也不能少。
小伙子留下五百块钱走了,虎子把钱递给我。我突然明白了镇子里广为流传的一句话,“只要有了道路,我们就有了出路”,对于我和虎子来说,只要有了出路,也就有了活路。
有了这次成功的经验,虎子没事就出去收集死狗、死猫,有的时候死耗子也往家带。镇子上家狗野狗很多,但是虎子不喜欢杀生,宁愿跑遍整个镇子寻找病死的猫狗,也不愿意枉杀一条生灵。以往我们迫于生计上山捕杀野鸡,每次他都会将没用鸡毛和内脏挖个坑埋起来,他说,每一条生命活下来都不容易!
很快,路上摆放了一只死猫,只不过放了一天也没碰上一个倒霉的司机。
虎子感叹地说:网上新闻车辆事故报道最多的就是宝马,看来真是!今天路上没有路过宝马,我们也没什么收获,看来路上的宝马还是太少。
我说:车没错,错的是开车的人!
黄昏将近,虎子走到外面想拿回死猫,找个地方埋了,再放估计就要臭了。一辆奔驰S350不快不慢地从死猫的身体上碾压过去,一旁的虎子立刻叫住了车主。
车主是一位中年男人,没等虎子开口就说:这种碰瓷的事我见得多了,不就是想要钱吗?
说罢,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红皮,连看都不看一眼,说:给你,我还有事,别耽误我时间。
虎子借过钱,中年男人转身开车走了。虎子到了房间,我点了点钱,整整六百,比宝马车主还多给了一百!怪不得奔驰的市场价值这么高,是有原因的!
睡了一个晚上,虎子早上起得很早,在路上行车道放了一只死兔子,这次倒霉的是一位丰田车主。
丰田车主踢了死去的兔子一脚,说:这是兔子的身体硬邦邦,血液也都凝固了,一看就知道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虎子在车的右前轮用力踹了一脚,整个车身猛然出现了一丝晃动,然后一字一字地咬着压说:我最讨厌小日本生产的东西!
车主颤抖的双手地递过两百块钱,说:车...名是日本的...是在中国制造的,不全是...日本的。
虎子拿了钱回来了,钱虽然少点,但是什么样车有什么样的价位,不能牵强地一视同仁。在每天守株待兔的反复中,落在我们手上车辆有宝马、奔驰、丰田、奥迪、现代、本田,还有一辆国产的五菱面包车,本来还有一辆保时捷中了圈套,只是车主看到飞奔而来的虎子,没有减速反而加速,一溜烟得功夫不见踪影。
我俩收来的钱足以维持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开支了,我让虎子收手,可是虎子来了兴趣,钱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又将有哪个新品牌的车倒霉!
可是没有一帆风顺的路,这一天,虎子如法炮制拦住了一位大众的越野车。车主是一位中年妇女,身材微胖。
中年妇女扯着嗓子说:你拦我做什么,撞死你可不偿命?
可能是碰到了新的车型,虎子心情不错,没有生气,说:你撞死了我的猫,赔钱。
中年妇女双手叉腰,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敢讹老娘的钱,你也不打听,这个世界上有谁在老娘身上得过一毛钱的便宜,小无赖,有本事打我,你敢打女人吗?有人生没人养的玩意,别说妈的撞死你一只猫,就是撞死你......
虎子没让她说下去,一拳打了过去,不是打在中年妇女的身上,而是重重捶在一旁的水泥护栏上,灰色的水泥墙上映现着鲜红的血迹。
中年妇女一脸煞白,强作镇定地说:你...要做什么?
虎子说:你跟我死去的母亲差不多大,我不打你,你别逼我!
中年妇女快速溜走了,在这块刚被开发的荒蛮之地,没有道理,只有人性。我找到一块干净的布给虎子的伤口裹上,这一拳伤在手上,痛在心里。我看到虎子泛光的双眼,我知道他想母亲了,我又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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