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间下着这一年第一场雪,空北的大风把沿途的草木结成冰霜,踏着战歌奔向大海。
陆地与深渊连接的地方,便是大海的始端。
支天山峰高耸入云间。
老山崖在天与地的当中,和深渊对望。
三个太阳轮换着,在深渊之上看守,鼎盛的光辉,刺穿雾霭,却照不进深渊腹中。
那是贪婪,是吞噬一切的晦暗,是人间不灭的执着愿望,是稍有不慎便会毁于一旦的湮灭灾难。
一道丝线般的微光,绕开了阴暗和不见天日,一路撕扯着抵达了深渊的最底下,照在一把漆黑的戒尺上。
一百年前,深渊猖狂崛起。吞噬大海,撕扯夜空,星辰隔岸观火,所谓的神灵么也未曾出现。
凡夫俗子中被称作上师的人们在陆地的尽头与深渊相互制衡,
白夜先生踏着风华燃烧着自己的心,凤凰火照亮夜空如同白昼,扼着深渊伸向月亮的意志。
雪器先生招来霜雪的北风,凝结了大海的惊涛,拉扯住深渊不断行进的执念。
柚棋先生一步踏进深渊,一道天光撕开星辰,坠入人间,狠狠按住深渊的灵魂。
暮色先生燃着漆黑的魂火,从月亮上直扑下来,星辰的阻挠磨灭着他的肉身,黑戒尺染着凡人们最后的意志,深深插到深渊的最底下……
从此深渊,大海与陆地便不再互相吞噬掠食了。四位先生也因此破茧出了星辰的神识,却不愿化身夜空的星灵,而留在了人间。
老者说完了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故事,开始起身收桌布上零散的铜板。他在这稻墨城里说书,一天一回,已经讲了五十多回了。
围着听书的路人也心满意足地离去,小孩儿们意犹未尽,推嚷着想再听一遍。
老者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与周围稀碎的皱纹无异,摆手说着明天。
稻墨的另一头,洛辰酒家与大赌坊之间的小巷里。
魁梧的男人眼里是孤高的不屑,嘴角骄傲着扬起,一身黑皮革的劲装,腰间一柄朴刀,背后两支骨刺。
手指有规律得张开,握拳。
他是天生的猎手,从不失手,杀戮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谁会在吃饭时考虑别。
刚来稻墨的时候,他瞥见了一张绝色的脸庞,一见便倾心的的绝色,他佯装路过,看了好多眼,却依然意犹未尽。
只是当时身在任务之中,自知不能分心。
对,他是一个一丝不苟的猎手,这也是多年来有许多回头客的原因,所以,即使是美如神后柳吟霜,也无法打乱他猎杀的步伐。
虽然是这样,他还是不懂,他的大名早已远扬,而且底价又高,那又是谁会为了眼前这个看着不到十七岁的小孩儿,花整整四倍的价呢?
这小孩儿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闭眼探了探眼前这个小孩儿的气息。
他笑了。
根本没有气息,更没有隐藏的征兆,哈,看来是赚大发了。
但他从来没有松懈过,也不曾戏谑过对手,这是他的执念,对每个目标最起码的尊重。对,这是他立足于这世上的准则!哪怕只是一个不足十七岁没有任何修炼气息的孩子。
可是这突然而生的怜悯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想到了自己那被仇家杀害的妹妹了么?
是啊,要是没有被杀,现在也该有这个孩子这般大了吧。
他心里涌上了未曾有过的酸楚,这是认真对待每一次任务的他所不能原谅的。那是他的准则,谁说只有圣人才能有准则?
他生平第一次在对手还没出招前便自乱了阵脚,还好,还好对方只是一个小孩而已。
可他不敢想象,若下一次还遇到这样的情况,可能就会被一招毙命了!
想到这里,他不觉虚了一股冷汗。
他摇了摇头,不行,要振作,冷静,和平时一样!
嗯,他不是孩子,他是整整二十万紫金,他早就想在皇城里买一个小院儿了。
他决定不让这孩子感受到半点的痛苦安然死去,很奇怪,杀人如麻的自己居然会有这样愚蠢的,只图心里安慰的想法。
于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右手抚上了朴刀的刀柄上,脚跟微微使力,准备健步挥刀,直取首级。
首级?要不还是留给全尸?
可是。
当天以自认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刀的那一刻,眼前的少年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身处的危险境地,一扫刚刚全然不在状态的无知神情,手握着油纸伞弹指间闪到他面前。
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
他落下油纸伞的动作很放松,却又锋利如闸刀。
魁梧的男人看着自己拿着朴刀的手在半空中回旋。
鲜血,从断裂出涌出,疼痛顺着紧绷的神经出入脑海,一起冲入的,还有那诡异的恐惧和决堤的奔溃。
思绪被空气中不断绽开的停顿凝滞住,眼前的少年准备再挥一臂,动作缓慢到能看见他劈开的空中刚下过雨的潮湿水汽。
清脆的响声在小巷里回荡,然后沿着墙壁升到空中,
魁梧的男人倒在了自己的血液里,眼神空洞,仿佛还在思考着,刚刚那不可一世的骄傲,如今已经顺着血流淌进石板铺的缝隙里。
若人有魂魄,那这个男人一定在自己的面前审视着一切,然后眼睁睁看着杀死自己的少年没有一刻停驻的离去。
唯有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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