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乡村5

作者: 尔玛天空 | 来源:发表于2018-09-29 22:42 被阅读2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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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婆人很随和,感激梁姓人家的包容大度,心中平和温暖,况且长相甜美,一来二去,便同地主院子的媳妇大娘成了好朋友,大家都把她当成知心人,慢慢的就将二爷打光棍儿时的风流韵事告诉她。二婆想不倒二爷这个结巴,居然还有女人看得上,更想不到二爷手段如此高明,居然能同时与几个人相好,还没有闹出麻烦。二婆先听着好奇,再听着好听,到后来内心却泛起了酸味,虽然那是过去的事情,依然挡不住满心的嫉妒,心里不愿听,但耳朵又想听,常常自己挣扎着,摇摆着。逮着机会,就挤兑二爷,二爷总是讪讪的笑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每当两人亲热,二爷趴在她身上动作时,二婆总会想起二爷与几个女人的故事,竟不住意想着自已不断扩张融化,恨不得将二爷全部吸进自己身体,密密实实包裹储存,不断瓦解分化,吸取干净,再不让他出来。

    平日里在烟铺湾见了姚媳妇儿,面坊湾见了张女子,张家场看到赵妹仔,二婆总要在心里把自已与她们做个仔细比较。姚媳妇儿长相一般,胜在娇小玲珑,身材凹凸起伏,抱在怀里,最是惹人怜爱;张女子啥都一般,但一脸的妩媚和硕大的奶子,让人想入非非;赵妹仔眼波流转,顾盼生辉,行动处弱柳迎风,言语间呢喃生情,长年住街,细皮嫩肉……三个女人正当虎狼岁月,丈夫长年在外,家里缺少劳力,更缺男人。

    二婆的结论是,尝了腥味的骚女人,总是翘着尾巴等人上门,干柴烈火一碰就燃,这也怪不得当光棍儿的二爷。她们到底看上二爷啥,图个啥?二婆总是想不明白,她也不怨恨三个女人,回想起自己守寡三年的无数个心痒难耐的长夜,反倒有些同情可怜,年纪轻轻自已宁愿守活寡,倒底为了啥?二婆的疑问也许连这几个女人自已也搞不清,前世的冤孽,可不是她们自己能够做主的。

    姚媳妇儿嫁到烟铺湾时,不到二十岁,娇小玲珑,满脸菜色,弱不禁风,大家都把她当小姑娘,说她老公养了个童养媳。丈夫梁崇仁继承着祖上的手艺,整天在自已的小烟棚里忙活,烟叶都是从平坝里买回来的。要生产出地道的烟丝,选烟叶,撕烟叶,打皮子,喷油回潮,打板,刨丝,样样都得自已动手,别人是帮不上忙的。姚媳妇儿嫌那烟草性烈冲鼻,粘上味儿长久不去,也就很少陪着丈夫加工生产。

    当年梁氏先祖来到石家沟,也将繁华都市吸食烟草的爱好带进了深山。后来梁家重新发达,便建了专门的作坊,指派专人自已生产烟丝,烟铺湾由此得名。烟铺湾居住的手艺人,齐心协力,相互鼓励,不断完善提升,几百年下来,烟铺湾生产的烟丝成了方圆几百里最好的产品,远销各地。湾里的人家也由几户发展到几十户,人人都是制烟高手,家家都有品烟专家。

    到了清朝后期,烟铺湾里的业务扩展,鸦片逐渐成为主要产品。烟铺湾便发展成为种鸦片,割鸦片,熬鸦片,卖鸦片的专门场所。平坝草原的人都到这里交易,小小的烟铺湾随时可见穿州过县的客商。据说最发达的时候,买卖鸦片的银元都要用箩筐装,每个作坊都养着几条枪,运烟的人员都形成了专门的规矩,进出都有自己的暗语。就是在民国时期,烟铺湾也还相当热闹,除了十几家制烟作坊,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大村落,不但客栈茶房,药房当铺一应俱全,居然连赌场青楼生意也还不错。那个时代的石家沟,不再以梁家祠堂为中心,而是以烟铺湾作为经济文化中心。解放后,这一切刚好反转。当年的作坊主人,当铺青楼老板,抓的抓,杀的杀,曾经喧嚣热闹的院落冷清荒芜起来。

    78年包产到户后,集市逐渐活跃。先前几家制烟作坊的后代,开始拾起祖上的手艺,有的自已开始种植烟叶,有的从张家场买来平坝的晒烟干叶,加工成烟丝,再拿到张家场出售。梁崇仁加工的烟丝色如朱砂,粗细均匀,看不到丁点儿叶梗,燃烧后烟灰洁白如雪,保留完整。特别是回潮时使用了纯正香油,烟味醇厚香远,劲大不冲。别人的烟丝卖八毛或一元一包,他的却非要一元二角,少一个子儿也不卖。世上的事情总是很奇怪,尽管比别人的贵了不少,烟铺湾几家做烟丝的,还是梁崇仁的生意最好,不但近处的人争着购买,就是以产烟草闻名的平原上的雍城,遥远的云南也有人找他合作。

    懂行的烟客道出了秘密,说是买一包最差的合作或经济烟,都要八分或一毛,好一点的春耕要一毛五,天平二毛一,但一包烟只能抽一天。买梁崇仁的烟丝,远比买香烟划算,况且烟丝地道,味道醇香味独特,比天平的味道要好,有人甚至说赶得上大前门和翡翠,买他的最划算。懂行的人替他算账,干烟叶八分或一毛一斤,三斤烟叶铁定能出得了一包烟丝,加上撕叶,打皮子,打板,刨丝这些工作,再加回潮时用的香油,梁崇仁一年没准能净落两三千元。真正是黄金有价烟无价啊。人们每每拿收入问他,崇仁总是笑嘻嘻的摇头,说如果能挣到那么多,我早就不在烟铺湾受活罪,跑外头挣大钱去了。

    这个话说了没两年,梁崇仁就真的跑了。先说是到雍城去了,后又说到云南去了,最后又说是他伙同人做烟生意,犯了国法,坐了牢。反正己经有四五年不见他回家,平常除偶尔汇款回来,再没有半点儿音信。况且那汇款的地址,也是随时在变化,今天在四川,明天在云南,没有一个地方能汇款达得到两次,害得想找也没得地方去。可怜了长得娇娇弱弱的姚媳妇儿,一个人守着一大家人,上有老,下有小,不仅要操心着吃喝用度,还得计划着一年四季的庄稼收成。本就枯瘦精干的姚媳妇儿,没几天就形容枯槁,脱了人形,身形恍惚,只有一双眨动的眼睛还能证明她是一个活物。

    二爷闲着也是闲着,顺道就帮姚媳妇儿做些粗活重活。不经意间,人们逐渐发观,从八二三年开始,二爷就经常到烟铺湾姚媳妇儿家里去。背粪垫圈,薅草锄地,春种秋收,都看得到二爷的影子。二爷不只帮忙做事,还时常出出主意,想想办法,上街外出,也时常帮着捎带各种东西,逐渐成了姚媳妇儿家的常客。

    全沟人虽然拿他和姚媳妇儿取笑,但大家都觉得二爷这事做得不错,背地里还称赞两人挺般配。姚媳妇儿有了二爷的帮衬,逐渐恢复了青春与活力,有了生活的梦想和希望,山上山下听得见她吆喝牛羊的声音,弯弯的山道上也看得见她轻盈的身姿。就是姚媳妇儿的公公婆婆,感受着家庭的变化,知道这个不算完整的家庭能够长久维持繁衍,少不得二爷的帮衬,看着两个孙儿一天天长大,也慢慢正视了儿子离开的现实。

    二婆嫁进了梁家,二爷自已也注重着形象,很少再到姚媳妇儿家里去。就是要到烟铺湾去办点儿正经事,也必定向二婆转弯磨角说半天。二婆心里明镜一般,就是不松口,看二爷在那里绞尽脑汁,结巴着表达,往往到最后忍俊不住,自已先把自已逗笑了。二婆眼看着姚媳妇儿生活艰难,两个儿子古灵精怪,心底下早就默许了二爷去帮忙做事。但二爷真的去了,想到姚媳妇儿身材婀娜曲折,玲珑小巧,想想二爷与姚媳妇儿肉体纠缠,就心慌气短,一口气居然就堵在胸前,上不来也下不去,哽得眼睛里有了泪花儿。

    自从二爷结婚,姚媳妇儿就变得丢三拉四,一会儿替二爷高兴,一会儿唉声叹气,日子过得稀里糊涂。有好几次老远见到二婆,姚媳妇儿就绕道跑开,明知道不会碰面,但还是两颊火辣辣的发烧,胸口怦怦地乱跳。姚媳妇儿心里老想着断了,断了吧,可夜深人静,又一再去回味二爷那宽厚的胸膛和有力的撞击,有两次居然在想像中就让自己全身痉挛,达到了高潮。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真就管不住了自已,姚媳妇儿一边骂自已下流无耻,一边又渴望着温柔体贴,夜深人静的日月,总在对自已男人的恶毒咒骂中沉沉睡去。

    张女子与二爷的故事,同姚媳妇儿的完全不同。张女子生活的面坊湾,同烟铺湾一样,都是石家沟人繁衍生息的重要场所。在这个世界上,烟是可以不抽的,面不得不吃。因此,面坊湾的人时常觉得比烟铺湾的高人一等,说是一条沟的人都离他不得。

    先祖在明朝长期驻守晋北,早己习惯了北方的饮食习惯,面食成为主食。后来逃进大山,举止行动都逐渐融化入当地,可实在吃不下玉麦掺饭,说是玉米粒儿尽塞牙缝,难以下咽。于是就在沟的右侧选定场所,建了沟渠磨坊,配套了水磨机械,生产起面粉面条。逐渐将玉米豆子磨成细面,五谷杂粮就有了许多新的吃法。最先只是满足梁氏家族自己享用,后来就不断扩大规模,专门向外出售。面坊湾不断扩展,水渠修了一条又一条,磨坊建了一家又一家。围着石磨面坊,居然聚集成几十户的一个村落,有了专门修磨的石匠木匠,也有了专门卖米粉、面粉、玉米粉的面坊,热闹繁忙。

    张女子的老公梁勤华,是改革开放、土地到户后,第一个恢复水渠,改建磨坊的。刚开始大家感激他的劳苦功劳,每磨一次面,或多或少给些报酬。后来形成惯例,按斤算钱,磨10至100斤,10斤起价一毛,每多一斤加一分;磨100斤以上的,按每斤一分收钱。梁勤华因此有了外快收入,一家虽然一毛两毛,集少成多,他家的日子过得比旁人自在舒坦。

    时间不长,却有了新的说法:水渠磨坊是老祖先人建造,留下就属于梁氏家族,凡姓梁的都该享受使用,梁勤华却用来收钱,装入自家腰包,有违祖宗立下的规矩。况且,一斤面粉才卖二毛五分,磨一下,就收一分,水冲来的,这钱也挣得太轻松。磨坊建立几百年来,守磨坊的负责维护,从未收过费用,只是落下磨盘上的一点面粉作为报酬,他梁勤华这种做法也不怕祖宗怪罪。

    这一来二去的说法,闹得勤华心焦气燥,心想这帮人真不讲良心。水渠磨坊确实是先祖留下的,但几十年不用,早就荒芜闲置,成了摆设,放在那里人人都闲碍手碍脚。自己费心费力,劳神伤财,好不容易恢复了水碾石磨。眼下能用了,就又成了祖上的东西,大家要坐享其成。勤华天天抱怨,当着前来磨面的人胡说乱骂,事实上自己心里还是明镜似的有数,自从恢复水磨面坊以来,短短两年,自己早就存下了一笔钱,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所以嘴上虽有说不完的委屈,手上却一点也不空闲,按时清洗,定期钻磨,心底里希望磨面的人越多越好。

    张女子看不起老公为了挣钱,挖空心思,算计别人,时常骂他口是心非,虚情假意,不安好心。勤华心想我是小人,你是好人,有本事就莫用我挣的钱啊。心中那个气啊,无处可发。两口子就整天吵架,但又不好当着众人骂个清楚明白,更不可能请个长辈断个是非曲直。每每两口子吵架,旁人只好各劝几句,说两口子吵架莫记仇,白天吃的一锅饭,晚上睡的一个枕头,床头吵架床尾和,日子还是要实实在在过下去。张女子心头窝着一股气,想我咋就嫁了这样一个钻进钱眼,口是心非,不成气候的男人;勤华左右想不通,我咋讨了这样一个算不清账,不明事理,胡搅蛮缠的瓜婆娘。

    两口子就这样各执一端,互不礼让。时不时吵上几句,一年里还总会暴发几场暴风骤雨似的战斗,成就了石家沟一道风景。吵到激烈处,张女子气得两手捶胸,呼天抢地,坐在地上,涕泪交加,胸前一对奶子颤颤巍巍,呼之欲出,男人们就在旁边毫不顾忌,直了眼盯着白嫩嫩胸脯,早把吵架的事情放到一边。勤华此时更是青筋暴长,双脚乱蹬,绕着一处来回转圈,骂得咬牙切齿,入木三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见父母吵架,也在旁边帮腔哭闹,一家五口乱成一团。妇人们见一个男人在那急得上窜下跳,胡言乱语,便在旁边叽叽喳喳,品头论足。至于二人如何开场,如何结束,也没人再去关心。好在大女儿梁立贞乖巧懂事,自会做了饭菜,安顿好弟弟妹妹,让父母二人自然结束争吵。

    二人的矛盾一天胜过一天,裂痕一天大过一天。背地里好多人都在议论,说石家沟这几百年来还没这样丢人现世的夫妻。护着勤华的,就说张女子不守妇道,要是在前几十年,早就一封文书休了她,天底下三条腿的人不好找,两条腿的到处都是。护着张女子的,就说勤华自不量力,不珍惜这段姻缘,成了家就该好好过日子,这穷山沟里有人嫁给你,就该知足。况且张女子为了梁家,尽心尽力,做了贡献,一胎生个女儿,二胎生个女儿,三胎终究生了个儿子,为勤华家延续了香火。事实上,大家都不明白二人的心思矛盾,也就闹不明白这两口子常常吵架,却又能过到一起的原因理由。

    乙丑年五月,眼看着平坝里的麦子开始收割,新的麦面又要上市。梁勤华悄无声息的购回来一部十二匹马力的柴油机,一台磨面机和制面机,从此打破了面坊湾的宁静,每天不分时辰的吼得山响,空气中飘浮着柴油烟子的臭气,往日冲刷着水磨的溪水中时常飘浮着油污。

    机器的高效快捷立即俘虏了所有村民,整天排着队等待加工,急匆匆地将钞票塞给勤华。水渠磨坊又一次退出了历史舞台。石石家沟就这样进入了工业化时代。整天被小麦粉、玉麦粉、碗豆粉、大豆粉……层层涂抹,各种粉尘渗入衣服、头发、眉毛的梁勤华、张女子空前团结,一起蓬头垢面地成为了石家沟的第一代民营企业家。

    加工房生意越来越好,勤华的业务也就不断扩大,两口子根本照顾不过来。热心肠的二爷就时常被抓了壮丁,帮着搬上挪下,迎来送往,做些出气力的活计。从帮着打下手开始,二爷逐渐熟悉了工作流程,掌握了工作技巧,到后来勤华不在家,二爷在张女子的指挥下,摇机器、换筛子、上滚筒,样样做得有条不紊,保证了加工房的正常运转。

    勤华也很放心,同二爷商量决定,如果二爷做一天满工,便给二爷五元,半天便给三元。两人同时记账,每半个月对一次账,结一次工钱。二爷天性大度,经常不记账,说多一天少一天无所谓,都是自己人,就是不给钱,帮帮忙都是应该的。二爷从此对机械入了迷,一旦机械出了毛病,二爷与请来的师傅废寝忘食,刻苦钻研,一年下来,几乎把勤华家柴油机、磨面机、挂面机拆了一遍,装了几遍,从此以后,出现点小毛病,二爷基本都能搞定,这让勤华在省心的同时,也省了不少钱。

    几乎在二爷对勤华的机械设备入迷痴狂的同时,勤华却移情别恋,不再看好加工房,他对交通运输重视起来。石家沟附近的村社,积极响应要想富先修路的号召,群众热情高涨,各村各社都投工投劳,先后修通了村道社道。勤华不失时机,第一个购买回来手扶式拖拉机,专门跑起了运输。谁家要拉化肥送公粮,卖木材拉水泥,都得提前十天半月跟勤华约定,否则还轮不上。最来钱的生意就是,拉上大山里盛产的洋芋,到平坝产米的市场,三斤多洋芋换一斤大米,然后将大米拉回张家场,一斤大米换五斤洋芋。

    勤华整天忙于拉进卖出,时常累得精疲力尽,晚上常常在主人家里喝酒吃饭,一喝就醉,不敢动车,也就时常在外住宿,回家的日子日见稀少,根本没精力过问加工房。加工房日常安排计划,反到成了张女子一个人的责任。张女子常常气得对勤华诅咒辱骂,可惜勤华时常睡在别人床上,张女子无处用力,心中憋屈,无处诉说。好在二爷不离不弃,撑起了加工房的半边天空,不知不觉中,二爷就爬上了张女子的床头,逐渐成了加工房的半个主人。张女子有了二爷,也不管勤华今天是拉砖还是运粮,更不管他今天睡在赵媳妇床上还是睡在杨寡妇床上。况且二爷人高马大,命根硕壮,作为光棍,阳气充盈,火热持久,常让张女子兴致高涨,高潮迭起,异常舒畅,心想着比老公强了若干,也就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人的生活。

    勤华从此耳根清静,再也不受女人的气,更不再像以前一样丢人现世大吵大闹,对二爷不但不生气,相反在内心里感激不尽,终于让他摆脱了那个瓜婆娘的胡搅蛮缠。勤华心里高兴,多拉快跑,收入直线上升,不久就鸟枪换炮,手扶式拖拉机换成了农用车,农用车不久又换成了小货车,成了远近闻名的运输专业户。就在张家场租下房子,成了住街户,与街上的女人勾达上位,很少回到面坊湾。

    全沟人咒骂这对奸夫淫妇,不知羞耻,不讲礼仪,坏了风气,猪狗不如。也有人觉得,新社会,新风气,各取所需,追求自已的幸福也不伤大雅,不涉及他人利益,各走各的阳光道,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只可惜以前呼天哭地的闹剧看不成了,多少有些失落。

    勤华虽然不大着家,但仍然谋划计算着一家人的未来。为了儿女前程,便将两个女子,一个儿子,送进张家场中心校学习,说那里比石家沟条件好,教得好。况且大女儿立贞己经上了初中,每周星期天到校,星期六放学,有六天都住在张家场中学,需要就近照管,少些往来麻烦。

    张家场中学占地不足百亩,但却是一所完全中学,设有初中和高中六个年级,共计20多个教学班。高中每年毕业四五个班,加上两个补习班,每年总会有三四十人考上大学,一二十人考上中专,是石泉县除县中外的高考王牌。初中部每年只招三个班,在全县千挑万选,把全县最好的苗子全部招到自已身边,为高中部提供高质量的生源,保证学校在高考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凡是进入张家场中学读初中的学生,意味着一支脚已经跃出了农门。一条出路是初中毕业可以考上中师中专,农转非,吃上国家粮,这条路立竿见影,是农村孩子的首选,三个班每年都可以考上二三十人。另一条路是初中毕业后升入高中,再苦读三年考大学,如果高考一次不能上大学,还可补习,再考二次三次,张家场中学出现过连考五次,最终成功的例子。事实证明,只要一心向上,不断努力,终会凭借自已的坚韧不拔改变自身,读书能改变命运。这是一条依靠自身实力,公平竞争的道路,为山里人搭建了展示智慧和实力的平台,树立了孜孜以求的人生目标。

    全县的家长和学生把进入张家场中学看成是人生的重要标志,也是家族命运的一次重要转折。立贞考入张家场中学,大大地替勤华长了志气,也让他看到了人生和家族变化的重要机遇。勤华要求张女子搬去住在街上,替儿女收拾煮饭,好让他们安心读书。面坊湾的加工房,交由二爷帮着照看,时断时续的开着工,也就少了些喧嚣和臭气。

    二爷的光棍儿生活,全都是透明他一个月哪几天在烟铺湾,哪几天在面坊湾,哪几天去张家场,全沟的人都帮他记挂着。时常拿日期取笑他,但也体谅他,说男人不能缺了女人,女人也不能缺了男人,就像称不能离铊,铊不能离称,要不这个世界就会乱了套。二爷在内心深处也感觉有些不太光彩,总是遮遮掩掩,可一想到在女人身上那种销魂的快感,总是管不住自已的两腿。特别是张家场的赵妹仔,更让二爷欲罢不能。

    赵妹仔住在张家场的上街,经营着一个杂货铺,石家沟的人上张家场置办家庭用度,都打赵妹仔的门前经过。世世代代,都与赵家打着交道,不是今天放个背兜,就是明天寄件衣服,时常麻烦着赵家。赵家人近百年来都经营着这样的小本生意,杂货铺主要卖些日常百货,赶上季节,也收些黄莲玄参,贩卖些杜仲厚朴,特别是桐油生漆,猪鬃鹅毛等有特色的山货,在别处卖不脱找不到,赵家的店总有办法解决处理。但是,几辈人以来赵家的生意既不见货达三江,扩大规模,也不见生意萎缩,频临倒闭。赵家几代人都这样心满意足地过着日子,生意好时,就较多地关注生意,生意不好时,就认真种好自己的几亩耕地,经营好几片山林。

    据祖爷爷讲,赵家原是会发达富裕的,但是人争命不争,没遇到好朝代,给耽误了。祖爷爷年青的时候,担着挑子,跑遍了川北十几个州县,是远近闻名的货郎。挑子的一头装着胭脂水粉,珍珠翡翠,另一头是针头线脑,日用杂货。祖爷爷对坐商无比羡慕,清楚地记得,在他加入组织的前一年,张家场异常繁荣,赵家的店面虽然如现在一般大小,但赵老板面慈心善,和气生财,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光桐油生漆一年过手的就是成百上千斤,各类皮子、药材堆得小山一样,背背子的背子客川流不息。据说买卖白鹅毛都是按斤论价,要知道当年的白鹅毛贵得跟砂金一样,普通的店铺均是以克为单位买进卖出。

    赵老板也是踌躇满志,计划着来年将旁边两家门面买下来,与自己原有的屋基一起,重新翻建一座大院子,临街开上三间大铺面,彻底改变前店后屋的小本生意,正正经经做成大买卖。旁边两家做的小本生意,本没指望着发家置业,赵老板为人诚恳,价位给得相当合理,早就盼望着把事情定下来。赵老板自从有了这个计划,也开始了多方筹措,找来中人与相邻两家做了几回详谈,只等来年下半年开始动工建设。

    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年,大山开始过部队,部队所到之处,一切都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赵家的计划就再也没有实现。几年前,就经常传来关于平坝里的战争消息,说到处都在开战,将军们你来我往,洋枪洋炮不分军民,尽往人多的地方开火,一战下来,死的人成百上千,离石泉最近的彰明城里,战后连埋人的都找不到了。山里人非常警觉,能不下山就不下山,守着大山过日子,有吃有喝,人的生命如同大山包容的万物一般,有了大山的荫蔽,蓬勃生发,顺应着自然,生长消亡。只是倘大一座山梁或山嘴,往往只住着几户人家,寂寥空旷。但生命原本都是平常淡然的,人总不能为了一时的热闹快活,跑到平坝里将性命丢了。可传来传去,总不见部队进山,大家也就逐渐放松了警惕。平常在集市上听人讲起罗广文的士兵,邓锡候的队伍,说起龙安、彰明惨烈的战况,仿佛是另一个星球上发生的故事,与自已毫不相干。

    可是乙亥年的四月,几场大风刮过,大山开始生长出嫩黄青绿颜色,没有一点兆头,部队说来就来了。队伍零零星星,长麻掉线的来,穿的都是破衣烂衫,好多人枪都没有,背着大刀长矛,进村入户,不拿不抢,尽拿石灰桶在墙上写字,还有专门唱歌跳舞的女兵,说部队是穷人的队伍,是帮穷人打江山的,要大家积极参军,行动起来,分了赵家的钱财,分了张家的土地。没来得及躲进大山的人家,慢慢地打开门窗,远远的看着,觉得没来由的分人家的钱粮,有点像棒老二,没人去掺合。队伍便挨家挨户去动员,几天下来,也只偶尔有好事者参与。

    部队还是没有走的意思,动员大家搞活动,唱歌跳舞,闹得风风火火,张家场天天都像在逢场。不久就开始征粮,又召集人去帮忙,说前线吃紧。张家场所有的壮丁都去了,还有几个年青的媳妇也随着老公上了前线。战争一打就不停,张家场家家户户都在议论着战况。自己家有人上前线,也就将粮油米面拿了出来,盼望着早早结束,大家好过安生日子。

    祖爷爷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大家说他回来得正是时候,到处看不到一个年青人,满街尽是妇女儿童,祖爷爷挑着货担走在张家场这条不大的街上,显得很另类。祖爷爷没能回到石家沟,当场就放下货担,背上背夹,上了前线。祖爷爷后来回忆说,他当时挑着货担走在利州,红军在利州与川军大大小小打了不少仗,他害怕子弹不长眼伤到自已,想回山上避避风头,后又听说红军在彰明,要进石泉,害怕家里有事,就急急的往回走,一路上时常遇见战斗,只好东躲西藏,好不容易回到张家场,哪晓得走了几百里都没被抓差,一一进张家场就被抓了丁,这一去改变了自已一辈子。祖爷爷时常感叹:人啦,命啊,运啊,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由不得自己。

    就这样吵吵嚷嚷过了百多天,红军边战边退,决定翻过大山,前往草原,大家都指望着要安定下来了。可事与愿违。先是部队撤走的当天,不知是谁家首先燃起了大火,一时间浓烟滚滚,铺天盖地,张家场半边街倾刻间变成一片火海。虽然全力救火,但几十户商铺早己烧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些断垣残壁,全镇的粮食药材,各种物资作物,均变成了灰烬。三天后,大批川军开进场镇的时候,许多地方还冒着青烟。川军面对着这幅景像也头痛不已,原本想让赵家这样的大户出些钱粮,充做军资,但看到赵老板为首的坐商,个个无家可归,也没办法,只好在场镇上匆匆忙忙抓了几户积极分子的亲属,就立即撤走了部队。

    祖爷爷因此逃过一劫。祖爷爷当时到了前线,长官见他曾经走南闯北,有些见识,又是本地人,用不着通事,就能明白双方意见,于是让他领着民夫办事。祖爷爷看这些红军与川军不同,队伍里分不出官和兵,果真都是穷苦人出身。反正在哪儿都是干活谋生,也就尽心做事,几十天下来,从上到下就都交口称赞,说小梁这人实诚,就让他当了民夫的头儿,负责指工派活。祖爷爷想不到红军这样看得起他,越发用心尽力,就当为自已家里做事一般。待到七月,祖爷爷居然秘密地入了党。但是队伍向北开拔时,组织上却要求祖爷爷留下来,负责联络利州、涪城和蓉城的组织。队伍一走,祖爷爷感觉自已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为防川军抓住自已,祖爷爷逃出了石泉,又在外重操旧业,当起了货郎。

    赵老板经此一劫,就此放弃了雄心壮志,时常感叹命中只有八角米,走齐天下不满升,人要认命啊!好在赵家家底深厚,赵老板一旦恢复了心态,不久比照原来的样子重修了房屋,一切又从头开始,重新来过。赵妹仔如今经营的杂货铺,就是她祖爷爷乙亥年遭灾后新修的,两间铺面开间不大,进深却很长。铺面里摆满各式物品,杂而不乱,中间可以安下四张八仙桌,既可吃饭饮酒,又能算账议事,再往后才是住房起居。

    赵妹仔从小就喜欢这种进深很长的房子,好比一个挖掘得很深的地道,人藏在里面安全而且温暖。五几年,说她们家是恶霸,欺行霸市,批斗爷爷、父母时,她就躲在房子的最里面,听街上人来人往,嘈杂喧嚣,爷爷、父母戴高帽,挂牌子,游街示众时,她也躲在房子的最里面,木然呆坐。无论是作为恶霸的后代,还是作为地主的后代,赵妹仔的童年和青年都是灰暗孤独的,没有阳光和朋友,这让她面相惨白,性情忧郁,满眼流动着不安和恐惧。后来认识了同样命运的二爷,赵妹仔的眼睛里才又多了份活力与柔情。二爷比赵妹仔幸运,他是孤儿,运动往往不会落到他头上。二爷居住在三十里外的山沟里,大家对运动热情不高,况且都是梁氏本家,沒有人愿意开会批斗一个年青娃娃。大家盘算着,有那时间,还不如多钻钻老林,说不定还能挖些野菜,寻些吃的。运动开展得轰轰烈烈的时候,二爷常常无事可干,就会来到赵家,钻进深深的过道,陪赵妹仔渡过漫长而又温暖的时光,共同等待批斗会的结束。虽然两人懵懵懂懂,只是静静的坐着,连手也不敢拉一下,但总能感觉到浓浓的柔情蜜雾笼罩包裹着自己,甜蜜温馨。残酷的现实,血腥的打斗,嘈杂的吆喝呐喊,都恍然如梦。

    赵妹仔的父母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作为地主的后代,他们常常在检讨、批斗中度过,漫漫人生,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一直将未来寄托在独生女儿的身上,看着女儿与二爷,仿佛是一种希望。但理智告诉他们,女儿无论如何也不能走进另一个恶霸地主的家,不是嫌弃石家沟偏僻落后,不是看不起二爷说话结巴,女儿不能出了牢笼又进火坑,女儿再也不能过这种屈辱的日子,哪怕是嫁一个一无所有的贫农,苦是苦一点,再也不用胆战心惊,那才是人生幸福的基础。

    父母为赵妹仔千挑万选,总是东不成西不就,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婆家。女儿一天天大了,再不出嫁就成了老姑娘。两人狠狠心,在丁未年四月,女儿过了二十一岁,嫁给了平坝来的四处揽活的李木匠。李木匠背着斧头锛锄,墨盒直尺等吃饭器具,在这大山里转悠了好几年,眼看着奔三的人了,回平坝老家去吧,一家人上无片瓦,几间茅房,日常吃喝都难应付,自己在外靠着手艺,挣下钱来还可弥补家用,一狠心就到赵家做了上门女婿。李木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性格开朗。赵妹仔长期躲在长长的老房子里,看遍了世态炎凉,听尽了唉声叹气,忧郁愁闷。凑和在一起的小两口,几天热情一过,新鲜感一结束,就显示出差别。李木匠记挂着老家父母和兄弟姐妹,时常要周济他们,也就放下身子,迁就着赵妹仔的姑奶奶脾气,日子就这样拉拉扯扯、磕磕碰碰地过着,转眼就是十来年。

    改革开放了,政策好起来,赵家又重操祖业,将两间铺面开起来。赵妹仔的骨子里流淌着经商的绝窍,几年时间就将铺子经营得红红火火。坐在铺子后面的她,早没了年青时的恐惧和不安,泼辣干练,颐指气使。李木匠不甘心,也重拾手艺,再一次走南闯北,摆脱了上门女婿的心理阴影,长年在外包工揽活,,逐渐成长为游走在平坝城市的包工头儿。两口子在改革开放政策的照耀下,激发出无比的创造力和闯荡劲儿,分别在自已擅长的领域慢慢的先富了起来。

    先富起来的赵妹仔,不再关心她的几十亩地、上百亩林,整天坐在铺子里盘算着生意,空闲下来,总会感叹人生变化无常,时常想起二爷傻傻地陪她坐等批斗会结束的种种情境,一颗干枯的心,时时生出些柔情蜜意,总盼望着逢场天的到来,二爷那结巴不连贯的语音让她魂牵梦绕。几经设计谋划,终于避开了一对上学的儿女,赵妹仔成功地把二爷带上了床,那一刻,她语无伦次,全身颤抖,就在二爷进入她身体的瞬间,整个世界轰然倒塌,一切都幻化成美好温暖甜蜜的液体,连绵不绝,逐涌漫延向天边,所到之处清澈透明,春暖花开,彩蝶翻飞。

    赵妹仔心满意足的过着日子。李木匠与她,各人赚钱各人用,遇着家里有大的花费,两人商量着合伙凑钱出力。李木匠总是忙着城里的工地业务,难得回一趟藏在深山里的家。赵妹仔静坐在铺子里,懒懒地照应着生意,如水的眸子随店前经过的人群来回游动,显得柔情如水,风情万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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