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场夏雨后,窗外的野百合开了,淡白色的花,在孤立的岩壁和绿色的杂草丛中星星点点,而我,只能远远的看着。
清晨,鸟儿在山谷里唱起来,它们婉转清越的曲音从山的拐角处向我的窗前滑来,像要举行什么仪式,又好似受了什么力量的诱引,黄黄的嘴壳,长而漂亮的尾翼在树间跳上跳下,我叫不出它们的名,甚至不知道它们因何鸣啼,就在我闭上眼时,它和野百合就在我眼前消逝,当我再次抬起头来,它们又重新出现在我的眼前,以一种闲散的姿态摆在那里,像要引起我的注意。
多年前,我常常在一个小山坡上翻石头,石头下面粘着螳螂卵,像一块小小的泡沫,浅黄的,带着硬,就在那些石头和荆棘丛里有很多的野百合,它们的数量远比螳螂卵要多得多,显然也要优雅得多,而我却未曾留意,我的眼里只有螳螂卵,它没能吸引我,所以我和它错过了,多年后,在去往乡村的道路时,我常常在车窗外看到山野的百合在阳光下褶褶发光,就在一颠一晃间,我又与它擦肩,直到三年前,在我望向坨宝山时,它们突然出现在那里,犹如夏天飘着的飞雪,清新地塞满你的眼眸。
我并不贪恋它的雅致,也不奢求它的芬芳,它或许是一个远来的飞鸟携来的一粒种子,偶然落在这片荒凉之地,落在山石或草地里,经风雨日晒,在因缘具足下破壳而出,伸出的绿色小手,想要抓住大地的衣角,然后把那些纯情的白摆放在那里,像是敬献给天地的礼物。我只是在窗前偶然看到它,这不能算作一种浪漫,只是偶然的遇到偶然的喜欢。
我的同事告诉我,她们曾经爬上山去,轻轻地用树枝一撬,野百合根连同土一起就被挖起,矮的七八十公分,高的有一米五六,她们拿回家种在花盆里,施肥浇水,结果是彻底的死掉了,这让我想起我的那只猫,一只活力四射的母猫,无论我如何用心呵护,它也从此的离我远去。就在野百合从我眼前消逝的那些天,我试图爬到崖壁和草丛里去寻找,并想把它们移植到我的花盆里。去年的一天,山地依旧苍翠,山高而陡斜,我弓着腰,像只猫一样的匍匐前行,蚊虫不停的吮吸着我的血液,蛛网也总是把这只与它毫不相干的大动物的脸给套住,直到我把它的网撕成一丝丝破败的样,当我到达山腰时,那里出奇的静,一丝风也没有。
我突然想到飞进我办公室里的大黄蜂,它或许像我一样执着地追寻某种物事,孤零零的,像是找寻巢穴,又似乎要找它的王后,它在窗前飞行时,像流离失所的人,绝望又渴望着,至于是什么我无法说清楚,它的毒性可能导致过敏或危及生命,最终死于我因恐惧而拍下的杂志。我去往的前方有块裸露的巨崖挡住去路,那里荆棘牵附,野草绊脚,连个小径的印迹也没有,我无法看清脚下,那里湿湿的,兴喜有蛇出没,也会有我不知名的东西出现,那些登山的人不再劈荆斩棘而上,而是从修了梯道的另一面举足而登,那样比较安全,也避免打扰了山野的静。
我听说这样一个传说,蚩尤被黄帝战败后,他的后人被驱逐向南、向西迁徙进入西南山区和云贵高原,因此处是蛮荒之地,到处荒山野岭、荆棘丛生,根本无路可走,所以他们一路劈荆斩棘,躲进深山不问世事,路既由他们所开,所以后来的汉人在将故人入土为安时都要洒些钱纸,称“买路钱,”是为向苗族借路之意,而苗族却将去逝的人安放于山崖洞穴,且面朝东方,表达他们虽流落于此,死也心怀故土--永远朝着他们共同的家园--东方。我坚信那些野百合一直活在往夕的风采里,但事实要比想像的难,此时它已谢落,隐于茂密的杂草里,或许枯死在冷夏的晚风中,我遍寻不着,只有转身离去。记忆都很妙美,想抹去不可能也没必要,只有把它装进记忆的匣子从此封存,谁又曾想,我正感怀之时,它却在这如火如荼的七月挤身而出,把我的思绪重新点亮。
空气和水是最美的言语,这个季节,植物已然饱满,动物四处觅食,强劲的阳光没把野草晒枯,远远看去,那些翠碧的野草绿树上泛着亮,像是让人抹了一层油。所有的事物均存于美的边缘,初遇别离不过是一个孤独的瞬间,过去未来只有一个结局--死亡。野白合的绽放是生命张扬的一种形式,虽花期过不了多久就要凋零,然飘扬的却是短暂的激荡的唯美。这无法道清的自然之秘,它们总是无中生有,你甚至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今年结束的花事什么也没留下,然明年什么美都能都长出来,一切仿佛从零开始又复归于零,又都那么井然有序,它们就在那儿,不因谁强谁美而独占鳌头,哪怕上天没有给予一滴雨露,尽管身处酷热贫瘠之地,它们也会开出美之花来。
在我凝视它时,我不知它是否也像我看它那样地看着我,我无法打开这扇自然之门,但我想,它有感知,我甚至感觉它有大脑,也有眼睛,只是我无法看到,我惭愧于把它移植于花盆的想法,它不必痛苦在我的花盆,我也不必完全占有它,我不知人们为何要用清纯来比它,又用放荡或妖艳来损毁其它事物,没有希望和欲望的就是绝望,而我是从强烈的欲望慢慢走向平和,我站在那里,以一种静默的表情看那绿野里的这点纯白,听风从身边吹过的声音,有如在黄昏,细细的读一篇过时的诗。
当银色的月光徐徐洒向山头,山下灯火辉映,就想一个人,静静地品它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