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吉林市清朝年间曾号称船场,相传康熙皇帝为赶走沙俄对中国的侵略,由吉林市造船派两千多名清兵顺江北上,由第二松花江坐船至黑龙江以北,赶至雅克萨,终于将沙俄军队消灭,并与沙俄政府签订《尼布楚条约》,从此吉林市设将军府,管辖吉林省、黑龙江省中东部及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至库页岛广大地区。传说乾隆皇帝也到过吉林,来到小白山(即北山一带),眺望吉林左苍龙(指龙潭山),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山川地势,不胜感慨,又听说龙潭山的水牢铁链锁住一犯了天条的苍龙,竟不敢深入。
然而,吉林市四面环山三面环水,的确是一块宝地,世界上没有哪个城市有如此地势。松花江呈弓字形绕过市区,以至于有江南、江东、江北之分,市区以火车站至江南大桥为界,分为东关、西关。其中,将军府设在西关的三道码头一带,即现今吉林市委市政府所在地,这两幢楼也曾是张作相和熙洽的官邸。所以,西关较为富庶发达,东关较为偏僻穷困。青砖瓦房的四合大院多集中在沿江三道码头至牛马行河南街一带。东关的东局子、东大滩、新的号、江湾路一带,住户基本都是贫民,房屋基本都是土坯房,一家挨一家,形成纵横交错的胡同,每家有个几平方米、十几平方米至几十平方米的小院或菜园子,家家都吃井水,沿江一带吃松花江水,我祖父十九岁就给各家各户挑水,每家发水牌,步行二里、三里地往各家挑,我祖父 温挑水 由此得名。
大约在《马关条约》签订之后,日本人即侵入东北,1905年期间在东关的火柴厂即为日本人所建,我的父亲、二叔、母亲,都在该厂做过童工。
吉林市中学建的早的有文光中学(吉林三中)、吉林一中、毓文中学、吉林女中,据说吉林女中是1905年所建。这些中学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都有**地下党活动,也出了很多人物,如金日成、李维民(电视剧《夜幕下的哈尔滨》中王一民的原型)等等。金日成就读于毓文小学,也曾在北山庙宇的地下暗室藏身。
吉林市北山在文革前庙宇神像很壮观,关公庙的八十二斤大刀、 天下第一江山 (清朝秀才所写,已被毁)的门脸面朝市区,非常醒目。每年的阴历四月十八、四月二十八的庙会,东关和西关的人都往北山上赶,除了送替身、拜施不全、送上香火,更多的是赶集,杂耍的、卖艺的、说书的、拉唱片的以及凉粉、煎粉、玻璃叶粘饼,以及山枣子、山里红、拖驳、山核桃等各种山货应有尽有; 三花一倒 各种江鱼应有尽有,小白鳔子江鱼用油一煎,特好吃;吉林市的香鸡也是一绝。我小时候逛北山,太阳一冒头,从家带上窝窝头,就跟伙伴们结伴走,曾三次跟伙伴在山上撮土为香,学刘关张拜把子,还买过铁皮做的手枪,抽进水往外顶,很好玩。
我父亲是画匠,北山的庙宇神像,都是我父亲这些画匠修缮,家里有描花绣云子的纸样子,以及修画神像的各种金粉、银粉涂料,这些工艺如今都要失传了,现在新修的一些庙宇神像跟过去的没法比,三皇、关公和观世音都整不出原样了。
要说住宅、民俗,还是从我家住的小巷说起。那是贫瘠又非常热闹的小巷。小巷位于洋火公司下坎和文光中学之间,小巷沿街两侧全是店铺,有粮铺、煎饼铺、馒头铺、肉铺、食杂铺、药铺、画匠铺、油坊、草料铺。我家对过是鞋铺,再往上就是坟圈子,坟圈子斜对面是文光中学,坟圈子地势稍高,高高的榆树,夹杂着大大小小的坟头,晚上又没路灯,很阴森。尽管如此,小时候藏猫猫,还是敢往里钻,有一大红棺材没埋,就裸露在外面,透过我家窗户都能望见。于是,小时候爱听鬼的故事,父辈人又经历过一些,二叔讲过他一次吹喇叭回家,看见墙上吊个黑乎乎的东西,近前一看,原来是死人。从此赶夜路,我也就特别怕遇见这东西,而小巷东西南北穿插的小胡同,一到夜间,全是黑乎乎的。就这样,我还在1954年去市区新华影院看了个电影《夜半歌声》,票是我哥给的,难得看一次电影,我就一个人去了,我晚上八点出家门,回家快半夜了,又雷鸣闪电下起大雨,水漫街路。经过木材厂,全是压罗的大木头,突然又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叫声,我仗着胆从大木头后边摸过去,是一个女人摔倒水里发出叫声,挣扎着上路了,我怕惊着她,没敢动。
小时候大人挣钱不容易,各家钱都省着花,父亲扎纸活,收入好些,境遇也好些,有的家一分钱都不给小孩,比如家开鞋铺的小庚头,是我心中的老大,长我一岁,他就一分零钱也要不出来。他的父亲是继父。我有时能向父亲要出一分、二分的,有时不给我就向二叔要,二叔每次都给,他在市劳动公园门口掌鞋,见到我还能买点煎粉之类的零食。所以,我视二叔始终如父亲一般。我有了钱买块糖,跟小庚头也是一人一半,小时候我跟他形影不离,两家住对面,他家鞋铺有个打伙的老杨头,很乐观,经常是一边掌鞋一边跟我们闲扯,讲故事,所以每当吃完晚饭,我就去他家玩。我们伙伴有十几个人,夜间玩藏猫猫,打骑马仗,似叠罗汉般,四人一组,一人当马头,一人骑在马头肩上,两个副手一人扣马头一肩膀,三组就十二个人互相厮打,经常是一方倒下,另一组四人就压了上去,再来一组又压一层,下边的人会喘不过气来,但还是高兴,就是个乐。
1948年3月18日国民党六十军从吉林市撤走。1948年3月至9月,国民党飞机从长春飞至吉林,火柴厂的了望塔报警器一响,就是飞机来了,赶紧往防空洞钻,各家小院房前屋后都有一个防空洞,有时警报声刚响,飞机就来了,乱扔了一阵炸弹,我家上坎文光中学是目标,炸弹一落下来,我家玻璃都震碎了。我家附近东局子有三户被炸,死了不少人,当时就流传: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飞机拉粑粑。 飞机打的机关炮弹,壳是黄铜,我去文光中学也经常能捡到。六十军撤走前把去江南的桥炸了,从此过江就靠摆渡。1948年至1949年,新政府刚成立,还没能力修,摆渡撑的都是小船,也就坐十几个人,上船每次一分或二分钱。一个夏天,我跟伙伴去江南玩,我们几个小孩上了船,船到江心才要钱,我们一下都傻眼了,幸亏我兜里有二分钱,都给了船夫,不一会儿就听船夫向一农民吼道: 这些孩子不给钱,我不怪,你是大人怎么也不给钱! 上岸后,小庚头埋怨我说: 你别二分钱都给他,回来时再给他那一分钱 。那天我们是从桥头去龙潭山,往返二十多里地,回到桥头时太阳快落山了,当时我们都是悬着心,怕船夫不让我们上船,我们来到江边犹豫着,那个上了年纪的船夫可能认出了我们,竟说: 孩子们上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