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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累了第一桶金,年轻人的心就有赶时髦的想法了。大街上有摩托车经过,张发水的眼睛就放光,手心就痒痒,跃跃欲试的样子。往往像行注目礼似的,从这头盯到那头。一次,偶然遇到小杰,这会儿他在县城卖摩托车,二人聊天时,小杰答应按进价给发水一辆。张发水高兴的一蹦一跳的,市场买一辆要七八千,自己只出四千多就能手,上哪找这便宜事儿。想象着骑上摩托车过年回家,让娘开开眼,正月里去柳树庄,显得岳父母也有面子。张发水的眼前出现了那么多喜庆的画面:母亲对着摩托车的笑脸,岳父驾驭摩托车的风采。哈哈!
张发水把自己的想法跟媳妇一商量,宋云燕眼珠子一转,哄小孩子似一般,摸摸发水的头,说:“好啊,既然你这么喜欢,咱年底就买。”云燕答应的这么痛快,张发水多少有些意外,毕竟四千多块钱也不是小数。他觉得自己媳妇真好,每次送货也更加积极,手脚比以前勤快了许多,想着开摩托车跑在南阳村街上的风光,高兴的像个孩子。
好不容易盼到了腊月二十五六,大部分摊位都收摊回家过年了。发水打算在回村之前买下摩托,跟媳妇一说,云燕仍然痛快地说:“买,明天就去买,哪怕晚回去一天咱也要买。”发水美的不知说什么好了,觉得自己是找了媳妇,又相当于有了个红颜知己,真幸福,就连做梦都笑出了声。第二天早早起来,宋云燕坐在床边却现出一脸凝重,张发水从媳妇的表情里感觉不对劲,沉下脸来:“云燕,是不是后悔了?”宋云燕这才亮出底牌:“我考虑了一宿,还是不买为好。”张发水气急败坏地问:“为嘛?你把我当孩子哄呀。不成,就得买!”宋云燕不慌不忙地说:“买就买,不过你也想想啊,过年回家待不了几天咱就得出摊,村里过年走亲戚的相媳妇得多,就你的脾气,如果别人说借你肯定借给人家,咱刚买的摩托,花好几千,还没骑呢就借给别人,没损坏还好,要是万一哪刮了蹭了你说让人家赔不是,不赔也不是,弄得心里不好受,咱这不是拿着钱财惹气生吗?就不如过了年再买,买了咱在石家庄市里骑不会有人借,不就是晚几天的事吗?”张发水一听觉得有道理,气消了下来,还是云燕想事周全。遗憾的是,媳妇这话有点小心眼儿,给人借怎么啦,咱还借过人家的呢。张发水心里磨叨说。
过了正月十五,一家人又来到石家庄出摊,张发水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摩托车。这时,宋云燕不慌不忙又说了,刚过完年咱不去堂姑家看看吗?买摩托车晚几天怕嘛。张发水觉得也是。过了几天,批发帽子的生意忙了起来,进货送货忙的不可开交。这还是不能打消发水买摩托的念头,想想骑着摩托兜风,路边人投来羡慕的目光,要多威风有多威风。一想起这些美好愿景,张发水就有点迫不及待。他故意提高嗓门儿:“摩托哎,摩托。”宋云燕看看丈夫,眨眼说:“摩托会有的,在面包也会有的。我说张老板啊,你看,忙季就这几天,你错过了就要等到明年了,为了买个摩托耽误生意赚钱值吗,等到了淡季再买不迟,是不是?”张发水想想也是,忙上一个季节,再赚个摩托钱也是小意思。“好,媳妇儿,听你的吧。”
时间在盼望中过的有点慢,好不容易等到了淡季,张发水又提起买摩托车的事。这次,宋云燕看了看他,慢条斯理地念叨开了,女人就是道理多,一说一大串儿。买摩托还要办证,你不办证就违法,市场人多,放市场怕碰了,放家里吧又太占地方,再等等吧,都等这长时候了还在这一时。张发水无奈地笑笑,他习惯了云燕的辇辇转,是啊,觉得反正都等了好几个月了,再多等几天也无妨。一转眼又过去了几个月,发水不经意间又想起了买摩托车,心想云燕再也没理由拖延了,眼睛直对着她。云燕呢,也变了脸,坐沙发上,俨然一副领导者的派头:“我说发水,你就是个不长脑子的人,你想啊,第一你没骑过摩托车,市里好多地方不让摩托通过,你爱喝酒,如果酒后骑摩托我肯定会担心,以前没有摩托不骑,要是买了肯定会骑的,那样我会整天提心吊胆的。对咱家没有多大用处,城市里每天的交通事故大多是摩托车,太危险了,咱花钱买的是开心不是担心,买了不骑没有意义,不如买个家庭影院回家,一家人都能看,父母脸上也有光,想唱咱就吼几嗓子,也快乐快乐。”张发水听云燕这么一说觉得还真有道理,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俺媳妇有远见。其实经过这几个月的冷静,发水对摩托车从开始的新鲜劲也降了温,便顺从了云燕的意见。既然发水答应了,云燕马上就去商场购买了一套爱多牌的家庭影院。
回头,宋云燕给舅舅回报,说这软磨硬件泡的法子,还真能治服发水。原来,是宋云燕不同意丈夫买摩托车,先向舅舅问计,王胖小说书上有第三十七计,一个字:拖。
王胖小对着外甥媳妇一阵夸奖,转身便偷偷地笑开了:嘿嘿,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过年回家,张发水带回的稀罕物件,果然在南阳村引起轰动,来看的人络绎不绝,有的唱上两嗓子,过一把瘾。娘也欢喜,说活一辈子不白活了,过去哪能这么好的玩意?不但能看电视,还能唱歌放碟,想看啥就能看啥。人都快成精啦。
到了正月初七,堂叔听说发水买了个想看啥就看啥的东西,就说要借几天看看,张发水满口答应,这一借不要紧,直到要回石家庄出摊了也没还回来,发水也不好意思去要。宋云燕开口了:你看,买个家庭影院都有人借,要是摩托车能没人借吗?发水这才明白了媳妇的用心良苦,暗暗夸自己妻子有远见卓识。张发水也有招数,交代给娘,去了一趟堂叔家,落了个圆满。
次年的5月23日,张发水家添喜,儿子张小雨生人。家里边是大的闹小的哭,生意惨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秋收时节,张发水回村,跟小杰见面,晚上约了几个同学,找家村边的饭馆,喝了起来。两瓶本地烧酒,让张发水一醉解解千愁。几个人山南溜北的聊,小杰说:“发水,你小子命好,你舅舅成皮革业的大老板了。”张发水摇头:“我舅舅怎么回事,一不小心当了大老板。”小杰说:“王村人的都在说呢,王胖小其貌不扬,就是有挣钱发财的命。”张发水脑子尚有几分清醒,舅舅回村开了皮革厂是不假,倒是没听说发大财。舅舅抠门,发了财他也不借给我钱,他发他的呗。喝得脑袋迷迷糊糊,张发水回家向妻子说这事。宋云燕说:“舅发财当然是好事了,听娘说咱那年结婚盖房花舅的钱,舅都没要过。咱沾了光,要知足。”张发水说:“燕子,你说得对,你说咱发财的道在哪?舅舅能发财,咱就不能发呀。”宋云燕看丈夫喝的不少,哄着睡去了。
宋云燕想,两个孩子拖曳着,累不说,出摊也不正常,钱也挣不下几个,心里着急也没法子。回娘家爹娘也是劝她想开些,等几年孩子大点就好了,钱挣不完,孩子重要。话是这么说,不趁着年轻身体好挣钱怎么成呢,听到发水打起鼾睡,云燕叹口气,拉灭了灯。
9
这一晃,一年就过去了。
正月初四,张发水去给舅舅拜年,爷俩海阔天空的侃。发水心里想着挣钱的事,说:“南阳的人们传说,你开皮革厂可是发了大财啦。”他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办厂,当真正的老板。“嗨,南阳村的人就是爱吹牛,咱庄稼人,挣几个零花钱儿就知福。”小胖东拉西扯,偏不说办厂多么地风光,只说这生意有缺点,要是国家干涉,怕是干不长,干几年算几年吧。什么缺点呢,王胖小也没往深里说,张发水也不怎么懂,他看出舅的眼光里隐藏一丝狡黠。
买卖人没实话。舅再亲,到底也不是一家人。张发水脑子中闪出这些念头,明白人到底要靠自己才能挺起腰板。
“小儿,也销了几年帽子了,入个股吧,跟舅合着经营批发摊儿。”王胖小坦言皮革厂牵涉面广,村里市里两头跑也顾不过来,又说批发帽子的摊位七八年了,舍不得扔下,转给外人还不甘心。他把自己的打算合盘托出,合着经营,总比发水代销利润大。
原来舅对自己有安排呀,张发水对自己刚才的揣度有点愧疚。好事来得突然,他没思想准备呢,他早跟妻子商量好了夏天再卖一季蚊帐,听舅舅猛然一说,心里也没个底,不自然地笑笑。“舅,我跟云燕商量一下。”
云燕听丈夫一说,才高兴了没一会儿,就满脸的愁容,生小雨罚了几千块钱,哪还有钱掺股啊。张发水沮丧,还幻想开皮革厂哩,等猴年马月。两口子商量,还是安心做个小买卖吧。
都出了正月,也得不到发水的回复,王胖小猜出了外甥的难处。批发摊上,见了面儿,胖小说:“小儿,不是想当老板吗?让你出点本儿就草鸡啦。”发水脸一红,回答不上话来。“好好,干脆你们别添本钱了,只管卖就是,利润二一钱作五。”“舅,那我们就沾便宜啦。”张发水飞也似的跟回去告诉了宋云燕。小两口脸上都笑开了花儿。
3月上旬的一天,王胖小对发水说:“明儿咱去容城,带你趟趟道。”
第二天,天快晌午,爷俩儿出现在了里家庄一个加工户。主人名叫二货,一个长得敦敦实实的小伙子。屋里坐下,二货也不提进货的事,先问:“王叔,咱中午吃嘛饭?”王胖小说:“这还问,老一套。”二货媳妇应着,不一会儿工夫,放了荷包蛋的两碗挂面就端上来啦。吃着饭,王胖小介绍外甥给二货认识,说以后批发摊就是发水的老板了。二货跟发水一见如故。二货说:“你舅到了我家就跟自己家一样。以后你也见外啊。”他家兄妹四个,人多日子穷。二货的四川媳妇,心灵手巧,会做帽子。
从二货家出来,太阳快落山了,就近找了家旅馆。王胖小放下行礼,对发水说:“咱还得再进一种帽子,北边二里地有个池阳村,友子家有货。”“我去。”张发水也卖了这久的货,知道质量的好坏。
友子二十挂零,是个愣头青。张发水故作老练,围着货转一圈,眼光落在一款白颜色的帽子上,手一挥:“要500个,里家庄悦来旅馆。”友子应下。“这样吧,我开车送货带上你回。”二人一路说笑,俨然像是老朋友。货送到了,王胖小说咱细查验一下吧,发水打开了看,发现颜色不一致,就捡出来一百多个要求退货。这时,友子不高兴了,“让我辛辛苦苦送过来你们又不要了?这不是折腾人嘛。”发水不服气:“你帽子质量有问题怨我们呀。”友子变得气势汹汹:“你纯粹挑毛病,出门在外的最好老实点,要是不要货以后就再别想进容城,看不弄死你们。”王胖小一见友子耍横,不想惹事,赶紧改口说要了,全要了。友子却说:“要也不给你们了!”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张发水摆出要打一架的架式。王胖小说算了,不退了,咱给人打交道,吃亏让人才能赚钱,这次赔了下回赚,和为贵,省得他以后找咱麻烦。张发水说:“这样吧,让二货给咱出个注意,看怎么好。”王胖小说也成。二货得知情况,眼珠子一瞪:“王叔叔,对这种霸道的人,你不能客气,别等他找咱,咱去找他。”二货去了趟厨房,然后就去推摩托车,张发水隐约看到他朝腰里别菜刀,怕出点什么事,提出一起去,二货说摩托车带不了,踩下油门儿,一溜烟走了。这可急坏了王胖小二人,赶紧找了辆车子,紧追不舍。他们刚到友子家,就看见一把菜刀在屋子里的桌子上放着,寒光闪亮。二货冲友子吼道:“你欺负我的客户,不想干这一行了?” 友子争辩说:“我送到旅馆,他们凭什么不要我的货?” 二货说:“你以为他妈的所有人都要你的货啊?” 正吵着,友子娘正好也回家了,听了此事,一个劲抱怨儿子的不是,“我帮你们带孩子,就想让你们多赚俩钱,和气生财,怎么能这样呢。”
“说得太好啦,都消消气儿。”看到二货火气这么大,王胖小劝说道。事情解决了,爷俩回旅馆,胖小说早年到南阳串亲戚,听发水的爷爷讲过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个财主,什么都能,就是不懂得用脾气,结果早早地死。到了阴间他找阎王爷辨理,阎王爷拿出账本让他看,原来他把所有的气都撒出来了,就断气啦。所以说人在阳间的脾气是有定数的,不能随便用,你用完了就会去阴间。
张发水觉得这是舅舅临时编的,他怎么没听过爷爷讲这个故事呢。王胖小嘿嘿一笑,讲道,过去有生产队,谁也甭想发财,他的一个堂叔是支书,把从破四旧收来的书交给他,让他读,读了好开批判会发言。他就瞎看,看得他笑口常开,笑多了,智慧都收敛进眼睛里,福气就多了。发水似懂非懂,他眼里,舅就是爱讲笑话。
王胖小将批发摊交给发水两口子,专心回村经营皮革厂。到了腊月二十,他去了南三条,爷俩分了红。晌午,胖小说话了。“小儿,今儿个舅舅请你们喝酒。”张发水说:“好哇,挣了钱,我请舅吧。”“你小哩,舅腰比你粗。”“也好,舅今儿个是大方了。”王胖小笑而不答。
门市里边摆张小桌,舅甥俩面对面坐下。王胖小真的拿出了瓶高粱白。
张发水说:“舅,你又不喝,摆两个酒杯干嘛。”
王胖小水说:“小儿,你喝酒,我喝水,水酒水酒不分家。”
张发水说:“舅,专门让我喝酒,嘿嘿,荣幸啊。”
爷俩说着话,端酒的端酒,喝水的喝水。张发水好奇地问:“舅,你这一辈子没试过喝酒?”
王胖小说:“喝,怎么不喝,十几岁上就喝,年三十儿夜里,队长家儿子请,他家里烧的红薯酒。我稀罕酒哇,不知道酒的厉害,一喝就喝八成醉了,回到家里边,你姥爷指着我鼻子数落我:你小子学喝酒?酒是给你喝的?人家皇帝老儿喝酒是人家有福分,人家李白喝酒,人家出口成章,人家队长家儿子喝酒,那是有个好爹,你呢?你凭嘛喝酒?你姥爷这话,比那白酒还有劲儿,刺到我骨头里。以后我再也没喝过酒,你舅这个人就是上不了台面。风光面子这事甭找我,我呢,过去看个闲书,将来下下象棋,写个字。挣钱糊口,饼子裹肉,这就是我想的神仙的生活。”
张发水不羡慕这样的神仙,倒是也觉得好玩。
吃饱了,喝足了,王胖小说:“小儿,从明儿起,这个摊儿就没舅的份了。你自个儿好好挣钱啊,挣了钱请舅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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