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正泛舟于海池,李世民派尉迟敬德入宫宿卫,尉迟敬德身披铠甲,手持长矛,直奔皇上所在。皇上大惊,问:“今天作乱的是谁?你来做什么?”回答说:“秦王因为太子、齐王作乱,举兵诛杀他们,恐怕惊动陛下,派臣来宿卫。”皇上对裴寂等人说:“想不到今天看见这事,怎么办?”萧瑀、陈叔达说:“李建成、李元吉本来当初就没有参与起义行动,又无功于天下,嫉妒秦王功高望重,共为奸谋。如今秦王已经讨而诛之,秦王功盖宇宙,率土归心,陛下如果封他为太子,把国务委托给他,也就没事了。”皇上说:“善!这也是我的本心。”当时宿卫及秦府兵与二宫左右还在交战,尉迟敬德请皇帝降下手敕,令诸军并接受秦王处分,皇上听从。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从东上阁门出宫宣敕,众人然后平定。皇上又派黄门侍郎裴矩到东宫晓谕诸将卒,全都罢散。皇上于是召见李世民,抚慰他说:“近日以来,几乎有了投杼之惑。”李世民跪伏在皇帝胸前,号泣恸哭很久。
李建成的儿子们,安陆王李承道、河东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训、汝南王李承明、钜鹿王李承义,李元吉的儿子们,梁郡王李承业、渔阳王李承鸾、普安王李承奖、江夏王李承裕、义阳王李承度,全部被杀,并开除皇室户籍。
当初,李建成许诺李元吉以正位之后,立他为太弟,所以李元吉为他尽死力。诸将想要杀光李建成、李元吉左右一百余人,抄没他们的家产,尉迟敬德坚决争执说:“罪在二凶,既已伏诛;如果再牵连他们的支党,这不是求天下安定的办法。”于是停止。当天,皇帝下诏,大赦天下。凶逆之罪,止于李建成、李元吉,其余党羽,一概不问。所有和尚、尼姑、道士、道姑,一律恢复原状(本年四月下诏还俗)。国家政事,都由秦王处分。
六月五日,冯立、谢叔方都自己出来了;薛万彻逃亡藏匿,李世民屡次派人晓谕他,这才出来。李世民说:“这都是忠于自己的职责,是义士。”释放他。
六月七日,立李世民为皇太子。又下诏说:“自今往后,军国政事,无论大小,全部委托太子处决,然后闻奏。”
司马光曰:
立嫡以长子,这是正礼。但是,高祖之所以有天下,都是太宗之功;隐太子以庸劣之资,而居于其上,双方都处于相互猜疑和逼迫的地位,必定不能相容。如果高祖有文王之明,隐太子有泰伯之贤,太宗有子臧之节,那乱事也不会发生!既然都做不到,太宗开始时想要等太子先发动,然后回应,如此,则责任不在自己一方,算是最好的结果。既而为群下所迫,以至于蹀血宫禁之门,手刃一母同胞,收到千秋万代的抨击,实在可惜!创业垂统之君,是子孙说效仿的榜样,之后唐中宗、玄宗、肃宗、代宗的传继,岂不是都是有这个榜样在哪里,让他们找到了借口吗!
华杉曰:
玄武门之变,责任主要在李渊,只有他能解决这个问题,避免家门惨祸。但是,他的性格,就是没有“定心丸”,他自己定不了心,别人也就没法定心。李世民上密奏,指控李建成、李元吉,他说第二天当面对质审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不管审理结果如何,他睡一觉起来就可能改变主意。所以,他的三个儿子,就只能自己解决。尘埃落定之后,他跟李世民说自己近来几乎有“投杼之惑”,是引用典故,有人告诉曾参的娘说曾参杀人,正在织布的娘相信了,扔下机杼逃走了。这典故用得不恰当,李世民此刻已经把两个兄弟杀了,案子还没审呢!
司马光说得对,李渊不是大智慧的周文王,李建成不是能让国的吴太伯,李世民也不是能拒绝继位的曹臧,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就非来不可。李世民想要等太子先发动,但是“先下手为强”,要“后发制人”,他没那个把握,而他的手下们,个个危若累卵,如惊弓之鸟,出于自保,必须先动手不可。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手刃同胞兄弟了。
司马光说李世民立了一个坏榜样,以至之后唐中宗、玄宗、肃宗、代宗的传继,都是流血政变,他是指武则天病危时,李显夺回政权,是为唐中宗。李隆基协助父亲李旦,铲除韦皇后和安乐公主,把李重茂赶下台,由李旦继位,之后传给李隆基,是为唐玄宗。太子李亨被父皇李隆基猜忌,趁安史之乱,自己称帝,是为唐肃宗。太子李豫原本与张皇后对立,趁父皇李亨病危,联合宦官,就在李亨病榻前,逮捕张皇后,不久李亨病逝,李豫继位,是为唐代宗。
不过,司马光没有讲到,玄武门这个坏榜样,也让后世子孙学到了教训,就在唐玄宗李隆基身上。李隆基发动政变,让父亲李旦即位。但是李隆基并非李旦长子,按礼法,应该是长子李成器为太子。但是,李成器知道天下不是自己打下来的,坚决推辞,让给李隆基。李成器安享荣华富贵,不交朋结友,不干预朝政,终身得到李隆基敬重,他死后之后,李隆基给他谥号为“让皇帝”。李隆基被封为太子之后,与当初发动政变的盟友太平公主争权,太平公主利用李隆基不是长子的缺陷,想要搞掉他,另立太子。李旦夹在他二人之间,干脆禅位给李隆基,自己做太上皇,确立了李隆基的地位。
所以,如果李渊能像李旦,李建成能像李成器,一家人还可以整整齐齐。一家人怎么能和睦呢?就一个字——让!只要有一个人能让,就没问题;都不让,就比仇人还恶!
27、
六月十二日,任命宇文士及为太子詹事,长孙无忌、杜如晦为左庶子,高士廉、房玄龄为右庶子,尉迟敬德为左卫率,程知节为右卫率,虞世南为中舍人,褚亮为舍人,姚思廉为洗马。齐王府金银财宝,全部赏赐给尉迟敬德。
当初,太子洗马魏徵常劝太子李建成早日铲除秦王,等到李建成败亡,李世民召见魏徵,对他说:“你为何离间我兄弟!”众人都为他感到危惧,魏徵举止自若,回答说:“先太子早听魏徵的话,必定就没有今日之祸。”李世民一向敬重他的才能,改容礼遇,任命他为詹事主簿。也召来王珪、韦挺于巂州,都任命为谏议大夫。
李世民下令释放皇家猎苑中的猎鹰、猎犬,取消四方贡献,垂听百官各自陈说治国之道,政令简单,雷厉风行,朝廷和地方官员百姓,都大为喜悦。
任命屈突通为陕东大行台左仆射,镇守洛阳。
益州行台仆射窦轨与行台尚书韦云起、郭行方有矛盾。韦云起的弟弟韦庆俭及宗族多事奉太子李建成,李建成死,窦轨诬陷韦云起与李建成一起谋反,将他逮捕斩首。郭行方惧怕,逃奔京师,窦轨追捕,没有赶上。
28、
吐谷浑入寇岷州。
29、
突厥入寇陇州;六月十五日,入寇谓州。朝廷派右卫大将军柴绍迎击。
30、
废除益州大行台,设置大都督府。
31、
六月十六日,皇上以手诏赐给裴寂等人说:“朕当加尊号为太上皇。”
32、
六月二十五日,幽州大都督庐江王李瑗造反,右领军将军王君廓杀了他,将首级送到京师。
当初,皇上认为李瑗懦怯,不是将帅之才,派王君廓辅佐他。王君廓是强盗出身,勇悍险诈,李瑗推心置腹倚靠他,并许诺和他联姻。太子李建成谋害秦王,秘密与李瑗相结。李建成死,皇帝下诏,派通事舍人崔敦礼乘坐驿马车去召李瑗。李瑗心中不能自安,与王君廓商量。王君廓想要取李瑗人头,作为自己的功劳,于是建议他说:“大王如果进京,必定不能保全。如今拥兵数万,为什么要接受一个使者的召唤,就自投罗网呢!”然后和他相对哭泣。李瑗说:“我今天就把生命托付给你,决定举事!”于是劫持崔敦礼,问他京师机密事情;崔敦礼不屈,李瑗将他囚禁,派使者乘驿马车到各地征兵,并且召燕州剌史王诜到蓟城,与他共商大计。兵曹参军王利涉对李瑗说:“王君廓反覆小人,不能把权柄委任给他,应该早日铲除,以王诜替代他。”李瑗不能决断。王君廓已经知道消息,前去见王诜,王诜正在洗澡,握着头发出来,王君廓亲自将他斩首,拿着他的首级出来告诉众人说:“李瑗与王诜同反,囚执皇帝敕使,擅自征兵。如今王诜已经伏诛,独有李瑗,成不了事的。你们是愿意跟随李瑗被灭族呢,还是跟从我以取富贵呢?”众人都说:“愿从公讨贼。”王君廓于是率其麾下一千余人,翻越西城而入,李瑗没有察觉;王君廓先到监狱,救出崔敦礼,李瑗这才知道事变发生,仓促率左右数百人披甲而出,在门外与王君廓遭遇。王君廓对李瑗的部众说:“李瑗为逆,你们要跟随他跳下火坑吗!”众人都抛下兵器溃散。只剩李瑗一个人,骂王君廓说:“小人卖我,很快就有报应!”于是逮捕李瑗,缢杀。
六月二十六日,任命王君廓为左领军大将军兼幽州都督,把李瑗的家人赏赐给他做奴仆婢女。崔敦礼,是崔仲方的孙子。
33、
六月二十九日,撤销天策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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