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洛依德猜想
原创 阿特夫斯基 从刺沉默 2021-12-31 19:19
佛洛依德从床上跳下来,它前脚掌刚着地,后脚掌紧跟其上,就像18楼刚刚失去丈夫的女人,还未服丧,便嫁新人。
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时,佛洛依德仅有两岁,宝石蓝的眼睛,散发着妖异而又妩媚的光,显得有些早熟。它总是追赶着某些东西满屋子乱跑,偶尔在一楼客厅的电视机上,偶尔在厨房的碗柜里,而多数时候一跃而上至二楼阳台的护墙,晒着太阳,扬着修长的脖颈来回踱步。
它是被李成用随手拾来的红色食品袋装出来的。第一次见宠物店之外的世界自然甚是惊奇。李成这家伙提着艳俗的食品袋大摇大摆堂,而皇之走出一公里远,这层红色薄膜的出现起先让她感到惊恐,和难以置信,而后让它深感恼火和厌烦。它用尚显稚嫩的幼爪将其撕裂,掉落在布满风尘的柏油马路上,李成对此似乎并未察觉,依旧甩着自己手里的红色食品袋大步朝前。
那是佛洛依德第一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即将做出属于它的抉择。而这将决定它接下来的命运。但似乎它并不具有什么精明睿智的决断力。只是想给眼前这个蠢货一点颜色罢了。于是去而复返,一路尾随着李成。
李成将刚开门用罢的钥匙随手丢弃在餐桌上,那像极了他摆脱不胜其烦各类女人纠缠时的态度,又径直走到厨房,将那破袋子甩放到切菜的案板上,似乎袋子里装的是一条已被开膛破肚的鱼尸。
转身离去时才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一种急不可耐的气息蓦然从地板上窜了出来跌宕进周围的空气里,这异样感一时之间令他手足无措起来。李成向四周环顾一圈,没有慌慌张张出门寻找,而是站在了那里发起了呆。“得而复失的事总令人窝火不假,不是吗?但不至于让人失去理智,气急败坏,对吧?”他安慰自己道。
窗外,最后一片树叶还是离开了本就赤愣愣的枝干,这也许是意外或者早有安排。李成打算把厨房脏到模糊的窗户擦一擦,一副清晰的,时刻审视这个世界的玻璃是每个人所必须的,这他老早就知道。
他将窗户向内一拉,窗户带着那片树叶最后一点新鲜味道的秋风,将残存的最后一点绿意送了进来。李成深深叹了一口气,似乎这么一下子他便做好接受命运安排的准备了。是该擦玻璃了,他向客厅走去。那里有他所需要的抹布呢。
沙发上凌乱的堆砌着一些随手放置的东西,在那正中间略显扁平低凹的位置,一只全身灰色的猫正在那里酣睡。刚步入客厅的李成见到这一幕,有些错愕,继而愤恨起来,他恶狠狠的走向属于自己的位置,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位置被这不速之客占领的原因,或者是某种潜伏在内心的不堪被命运所摆布的叛逆精神的缘故。
他突然绅士地坐到它的旁边,打开电视机,电视霎时传来密集的沙沙沙的无信号电波声,“你就叫弗洛伊德吧”,看着猛然惊醒的佛洛依德朝其咆哮道。李成将僵直的佛洛依德横着从沙发上扯了起来,那柔软的猫抓终究还是将沙发抓出了几道划痕。
他抚摸着佛洛依德狰狞的毛发,将那笔直的猫尾归拢起来,走向厨房。当冰冷的贴合感缓缓从体表分布的众多神经末梢导向大脑的那一刻,佛洛依德的目光才对上了老男人那张老鼠脸。“嘿,抹布还挺好用,你觉得呢,佛洛依德”李成笑着问,随即用一只手将佛洛依德贴上了另一块脏兮兮的玻璃,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廉价的万宝路放到了嘴边。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佛洛依德现已有些记不大清了。在滚筒洗衣机周而复始的旋转声中,在白炽灯映照的雪白的屋顶光晕里,在沉沉浮浮于洗碗槽中的沾过油的剩菜上,佛洛依德从未停止它的快乐,就像李成从未停止他的快乐。
李成是一个有着深刻的时间观念和职业操守的人,至少在佛洛依德眼里是这样的,每天夜里,窗外路灯照进的光亮熄灭一刻钟左右,房门处就会响起婆婆挲挲的开门声。
每当这时,佛洛依德总会藏进床底,躺在一个沙发垫上,眯起眼睛。出现在佛洛依德眼中的总会是两双鞋子,吸引它的总是那双永远不会再出现的漂亮的新鞋子,相比较而言,另外那双数年如一日的男式破鞋就显得有些乏善可陈了。
“东倒西歪的男款鞋旁总有一双软绵绵的女士鞋相伴”,那是佛洛依德对这世界笃定的第一个现象级真理,就像万有引力,当然,前提假设是“鞋子必须醉了”。“HERMES的蕾丝边黑色皮靴嘛?昨天好像是ECCO的白色平底鞋,前天应该是不知名的红色高跟鞋,再前天是,呃,对,JORDAN的女式运动鞋。一定不会记错”。
每一个真理总是伴随着某种颠沛不破的规律,无论这个规律是在万众瞩目的学术研讨大厅中颠,还是在深山老林里的试验基地颠,还是在卧室一米八的床上颠。果然,正如佛洛依德所猜想的那样,随着鞋子出现在床沿约半刻钟,“规律”也在床上颠沛起来。佛洛依德趴在靓丽的黑色皮靴前,却开始沉默起来。
皮面映照出了佛洛依德自己的样子,它身着一身笔挺的燕尾服,打着蓝色领结,右手挽着一只温柔腼腆的白猫,那是昨日,它在二楼阳台的护墙,晒着太阳,扬着修长的脖颈来回踱步时,在楼下向它笑着挥手说再见的白猫。
他等她很久了。佛洛依德翻了个身躺了下来,目光透过床底的缝隙,落到床头柜上的那杯红酒,在波涛汹涌的红色海洋里,“规律”在其中翻滚澎湃。其中赫然有李成的身影。“就叫它‘佛洛依德猜想’吧”,它淡淡说道。
那是疫情发生后的第六天,李成后来说。至于那杯红酒一直都在那里,忘了有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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