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期间认识了一个男同学,处于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状态,话就多了点。到现在差不多十年,我忘记他眼神,忘记他脸庞,忘记他名字,却始终记得他大舅。他口中的他大舅的故事。
他说他大舅在某邮电大学当门卫,快七十了看上去不到五十。身体健康状况特别好,从来没有去过医院。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单亲妈妈哭着喊着想嫁给他(他大舅)。他大舅拒绝了,他说他只想养自己。又给单亲妈妈讲了孤山处士的故事。
“孤山处士”这个我熟。从小到大,无论是谁问我的理想,我的理想都是:我想当一个老头。这个老头不是城市街头下象棋的老爷子,不是渠上柳下遛鸟的老爷子,也不是公园里玩陀螺的老爷子。我想当的是我农村老家我家隔壁的云清爷,一个“寡汉老头”。
云清爷家一边是我家,另一边靠着百年老堤,堤上坡下长满了黄花蒿,每到农闲时,云清爷袖手站在坡上,手边几只羊,一头牛,笑看一川的荒烟蔓草。云清爷家地不多,只有一亩三分地,又没有家累,所以看上去总是很清闲。我看看袖手,背手,或手揣兜里的云清爷,再看看累的弯腰瘸膝的我爹,我爷。我总是替他们羡慕云清爷。
“若是没有我就好了……”
“若是没有我就好了……”
我这么想。我的父辈祖辈也这么说。
后来我凭着剔骨还父,割肉还母的血勇离开了我的小村庄。我读书不多,却对袁宏道的《孤山》倒背如流。
“我辈只为有了夫子(丈夫和孩子),便惹许多闲事,撇之不得,傍之可厌,如衣败絮行荆棘中,步步牵挂。”
这是我性转过的《孤山》选段。认识了我老公以后,我问他:“你为什么想结婚?你不傻吗?你又聪明又骄傲,心肠又软,让我很喜欢。可我再喜欢,我也不想结婚呢。一个人伴着一座大堤,一个人住着一个小院。就像我,一个人除了开心,就是很开心,或者是特别开心。我可以学做一件事,我喜欢这件事,便会很开心。做梦会想,吃饭会想,走路会想,从生到死,几十年而已,我有多想不开才结婚生子呢?”
我老公便笑了:“首先吧,你怎么可能会有小院?就算有,也是下半辈子的事了。只有我们男人才会有小院,只有你云清爷才会有小院,云清姑,云清姨不可能有哈,再说了,人生重在体验。谁不想体验结婚生子呢?对有的人来说结婚有娃是吃蜜蘸糖瓜,像喝鸩酒的就你自己哈……”
再后来,又过了这几年,我搬了家,认识了新的邻居,生了娃,也结识了不少娃妈。才发现结婚生育是最重要的体验,能体验我们试图隐藏忘记的各种真相和潜意识,体验锥心刺骨的无力和恐惧。红尘一趟,太多人却自愿体验这一场。
我隔壁年轻的男邻居对我说:
“我姐,我亲姐,农大博士,三十五了,有车,有房,有车位,有储藏室,还没有男朋友。你和姐夫(我老公)设计单位男多女少,求介绍,求帮助。三十五到四十五大差不差都行。我妈这两年愁不行了,头发都白完了,过年哪都不想去,说我姐不结婚她没脸见人。”
我给他盘点了一下我认识的几个“单身汉条”,在我眼里被我调侃成“夜烛”,“大猪蹄子”一样的存在。前几天已经被我认识的一位娃妈给她的同事预定了。我对我年轻的邻居说:“没有了。我认识的这几位男同事条件都很有限,你姐都博士了,能自给自足,自成宇宙了,还找什么男朋友啊?是你想给她找男朋友,还是她自己想给自己添堵啊?”
年轻的邻居说:“她自己也想结婚。你的男同事不是还没确定下来吗?要不你先给我姐介绍,近水楼台先得月,一家女(男),百家求。”
我心里暗搓搓地背了一段《菜根谭》:“晴空朗月,何天不可翱翔,而飞蛾独投夜烛;清泉绿竹,何物不可啄饮,而有人偏嗜猪蹄。”
邻居说:“我说真的,我说真的。你再想想,你身边还有没有?”
我神秘一笑,说:“也不是没有。又高又帅又穷,还在外地,在北京。三十七了看上去像三十。重点本科。传统财经杂志编辑,每个月工资一万多点,没有车也没有房,家里老人不添乱也不帮忙,偏远农村的,不识字,不能带娃。但他有一件好处,性格温和,内心平静。没有攻击性,从来不路怒,不会大声说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邻居“啧”了一声:“这好哇。这人像是给我姐量身定制的。他没房我姐有房,他穷我姐有钱,这些都不是事儿。他家不能带娃,我们能带。又高又帅,有多高?有多帅?比姐夫(我老公)咋样?”
我不好意思地说:“他和你姐夫是一组反义词。你见了会惊叹上天不公,造物弄人。举贤不避亲,他就是我家伯伯,我家孩子的亲伯伯。”
邻居眼睛亮的惊人,说他姐刚好下半年外派到北京去。急慌忙给我要孩子伯伯的联系方式,工作地址。说没想到他姐的美好姻缘就要缘起于自家隔壁了。
我也摩拳擦掌,想要成人之美。老公回来后,我弱弱地问:“你哥会同意(见面)吧?你哥会同意吧?”
老公叹了口气,忧伤地说:“我刚打电话问了,他说他已经不打算了,不打算成家了。”
我说:“他说自己穷,不想耽误人家姑娘吗?”
老公说:“他这人,怎么可能给我们解释?”
我一想,对啊,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我心里突然间非常嫉妒,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吗?为什么他能过得?我过不得?为什么他能做到?我做不到?藉由孩子再世为人的感觉,为什么我用体验?他不用体验?
我望着自己的老公,他脸上的忧伤并没有好一些。而我,想起了故乡的云清爷,长河边,古堤上,夕晖尽染中,一脸笑纹,好似花开。
调侃向,一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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