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他妈走了。对，就是说“不着急、不害怕，不要脸”的那个冯唐。
我是看冯唐的书，认识的他妈。
这个几乎占据了冯唐书里全部笑点的女人，在我心里是一个奇葩的存在。
生而为人，欲望满身。这是老太太的经典语录。
她打破了我对佛系的所有认知，用冯唐的话说，他老妈完全代表了佛的对立面。争强好胜、执着凶蛮，恋物贪婪。
可是，世间怎会有如此欲望满身的快乐呢？还快乐得那么坚定。
我想这个问题，冯唐同问。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嘻哈搞怪的鲜活生命，就这样走了的时候，我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像是听二人转正笑得前仰后合，突然变成了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猝不及防。
最近家里的老人接二连三地生病，有时候迫使你不得不面对人生中最不愿意面对的话题。妈妈还好，可能又是一波新冠病毒，恶心腹泻了几天，已无大碍。那天，我看她佝偻着身体，躺着床上，看起来那么小。我一瞬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另一个亲戚的情况要更糟一些。想起表妹在姨父离世后，久久不能释怀，我现在懂了，比亲人离世更痛苦的是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束手无策。
这些年读了些书，我虽不敢说早已看破了生死，但还是知道，人各有命。死亡也并不是生命的终点。可是，很多事情，摊在你眼前的时候，还是难免心动。
最近大家过得似乎都不好。
好朋友一通电话中，说了不下十遍的生意不好，每三话叹一次气的节奏。我劝他，好像最近大家都不好过，天象所致，没针对你。
两年前设计的改扩建工程，扩建已经完成，改建开始施工了。
抛开自己的一些错漏，很多当时相关方案的制定标准已经记不住了。当年管事的领导流水一般换了一波又一波，剩下的就是我这个铁打的兵和还没打的桥。大树都走了，剩一颗小种子在这里披荆斩棘。
可是，有时候总是会有点委屈，觉得自己真的入错了行，拿着卖白菜的钱担着卖白粉的风险。
儿子说，妈，他们走了，不行咱也走。哈哈，孩子的世界真单纯。
前几天，发小从老家那边过来办事情，约我一起出去见见。她是我所有认识的人中，生活最幸福的。事业有成体贴入微的老公，听话懂事学习不愁的孩子，父母身体还算健康，工作更是清闲。
前几次她来沈阳，约我聚聚，我都没去上。那时候沉迷于看书和写东西，周末时间尤其珍贵，几乎推掉了所有朋友的应酬。另一方是我觉得她生活得很幸福，不用我替她担心什么，偶尔的缺席不会影响什么。
可是，最近我突然觉得，生命中到底有多少真正的东西可以留住。人生没有如果，来日并不方长。
我用最快的速度来见她。
她在商场大厅的喷水池旁，拿着手机左顾右盼地找我，那一瞬间，我又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转回头，看见我，向我飞奔过来。
二话没说，拉着我又奔向喷水池，把手机调到卡哇伊的美颜模式，先是来了张合照。然后说，我得给我同事发过去，以免他们惦记。
好像一切该走的流程都走了，她突然转过脸，看着我，说，这几年，我好想你。然后眼圈就红了。
这一瞬间，我像被一种东西击中了，极力克制住自己要喷涌而出的眼泪，在商场里抱头痛哭终归有点丢人。我拢过她的头，靠着自己的头上，好久好久。
一起逛街的她又恢复了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性格。从前的她在我印象中，好像就没有贵这个概念。好东西她常常分享给我，我一般都看一下价格，然后就没有然后。可是，这次，她居然会说，这个太贵了，不划算。还总叮嘱我，钱不能随便花。
我一时间，还不适应这样的她。我逗她，我当初就觉得自己入错了行，想起你当医生多好，妇产科，迎接新生命。你看现在就医院人多。什么行业受影响，你们都不会。
她看着我，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说，不是这样的。整体环境不好，没人生孩子啊。
啊？想想好像也对。
于是，我们两个在灯火通明，人烟稀少的商场里感叹人生。
她说，老公的表哥最近也离世了。年纪轻轻的，心梗。还说了一些朋友的亲人也好多都不在了。
她站住了脚步，换了一个拉手的方式，认真地对我说，别想那么多，现在健康是最重要的。看着她这副模样，我心里那个孩子一样的她，好像真的长大了。我郑重地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灯火通明。夜色微凉，却感觉不到寒冷。
出租车上的司机大哥，性格热情，给我介绍沿途一家新开的面馆，说他闺女推荐的，说面的卤子那好吃得没法形容。他说他送完我，不接客了，绕回来吃面。还说，他老婆也在地下停车场找不到车了，他开出租去挨个楼层给她找车。
我突然感觉，这就是一个普通家庭中所有的细碎，但是却让人充满了温暖。
人如果可以在这样的生活中，细碎地，嘈杂地，又不失温暖地活一辈子，知不知道那些人生大道理都不重要。
临到地方，大哥提起他家有两台车，还说了车的品牌，虽然我不咋认识，但是，感觉应该都不差。
我逗他，大哥，你家里条件可以啊！他笑着说，我以前是干工程的，挣过几年好钱。现在不行了，不干了。我说，大哥你真明智，我也是干工程的。
他说，以前干的活钱都要不来。有个国营的厂子，欠他十多万快七年了，他每三个月就去那个厂子喝喝茶，他也不提钱的事，那里的人心里也都知道。厂子的工人都开不出工资，他说，他们是真没钱。想想，也都不容易啊！
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那份热情和开朗背后也许是曾经无数经历的无数次折磨。我看到了他依然热爱生活，却看不到他看清世界真相的艰辛历程。
人生过半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也许正是经历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艰辛后的通透。
下了车，看他调转车头，应该是去了他闺女说的卤子好吃的面馆。
喧嚣的马路，街边小吃的香味混杂着汽车尾气的味道，我望着远远而去的车，内心居然生出了一种对生命的敬畏。
想起朋友说，这操蛋的人生。于是，我拿起手机，去骂他一顿。瞎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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