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划过落地窗,带着悠长的唔咽声。
不知道坐了多久,我感觉到腰部有些酸痛,便随口问了句"几点了"
"11:46了张队"陈涛立即在旁边应了一声。
听到陈涛的话,我放下手里各种碎尸的照片,抬头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坐在不远处的陈涛见状起身倒了杯热水递过来,嘴里说着"这次的案子基本上都是证据确凿,侦查工作走流程就行,按理说根本不需要您这么大老远,跑这一趟。估计是这次的案子影响比较大,让您来稳定一下群众的情绪,所以您不必这么拼的,还是多注意身体"
我没接话茬,陈涛是一毕业就跟着我在市局工作的,说话没什么忌讳。
其实这次过来武英县,市里领导也有交代就是走走过场,按照地方派出所传过来的口供,证物,资料基本上案子已经没什么需要侦查的内容。
但因为这次杀人分尸案,影响比较恶劣,搞的武英县人心惶惶,县政府就想着让市里派个刑侦专家来,充充门面,给群众吃一颗定心丸。
于是我作为市公安局刑侦队长,便被派遣过来充当一个门神的角色。
今天上午接到的通知,下午便带着陈涛一起驱车过来,傍晚时分到了县派出所,和几位所里来迎接的领导一起吃了顿饭,
饭桌上大致了解了一下案情。
说起来,这次的案件也没什么复杂的。
被分尸的死者叫杜瑶晗,刚生完孩子,是个全职主妇,丈夫在县一中附近开着间便利店。碎尸案的凶手叫张强,是县里的老混混俗称“拐子”也就是“老炮儿”年轻的时候打架斗殴、混社会,后来人到中年也没混出什么名堂,就在县里搞搞灰色产业。
酒过三巡,县派出所负责这个案子的王队长操着地方特有的口音,眯起眼向我描述着案情。
大概是在三天前的凌晨一点左右,从朋友家打完牌回去的陈国富,走到老粮油局院门口时,幽暗的门廊中倏然窜出一个黑影。这里是改革初期县政府粮油局的员工居住的大院,后来政策变了取消了粮油局,这里的居民也都纷纷搬走,如今时过境迁,曾经富丽堂皇的政府大院,变的破败不堪。夜里从大门望进去除了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而走夜路的陈国富被这突然窜出来的黑影吓出了一个激灵,定睛一看发现是个醉汉,大冬天的戴着一顶毡帽,缩着脖子踉踉跄跄的朝自己走来,怀里似乎还踹着个包。
即使相隔数米,对方的酒气也顺着寒风钻进鼻腔。
正打算迅速赶路回家的陈国富,见状放慢了脚步,想着避开对方,毕竟谁也不想在这样寒冬的深夜里招惹上一个迷糊的酒鬼。
但不知怎么,自己虽然谨慎避让,对方却还就不偏不倚的撞了上来。
醉汉撞上陈国富后闷哼一声,随即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臂,摇晃着想站起身,过程中醉汉怀里包滑落在了地上。
陈国富听到声响一边搀扶着身上的醉汉,一边弯腰低头想帮对方捡起地上的包。
可弯腰时,他低头顺势朝包看了一眼,这一眼差点给自己吓晕过去,全身的毛孔像是密密麻麻的水痘瞬间炸开,整个人直接僵在原地。
只见那地上的包里,露出根白色的物体,赫然是一截人类的手臂。
就在陈国富被吓得忘我之际,醉汉却是捡起地上的包就朝着院里跑去。
而陈国富大喘几口粗气之后,挣扎着站起身,一边呼喊着一边追了上去。
所幸醉汉意识不清醒,跑起来跌跌撞撞,即使是上了年纪的陈国富,也能紧紧撵着对方。
不大一会儿功夫,慌不择路的醉汉就钻进了一栋居民楼里,吊在他身后的陈国富也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继续追赶着。
很快两人便在天台相遇。
陈国富意识到这个天台无路可走,便立即停下脚步剧烈的喘息着,同时盘算如何稳住对方并报警。
可不等他琢磨出办法,对面的醉汉已经退到了天台边缘。陈国富刚想提醒对方,却不料醉汉毫无征兆的便纵身一跃。随即地面上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等他跑到天台边缘向下张望时,只看到对方已经四仰八叉的躺在了水泥地上,周围是刺目的鲜红。
当陈国富从楼上踉跄着走下来,醉汉的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个人,大致都是被他刚刚的呼喊声吸引来的,这些人里有人认出了醉汉,说他叫张强。
不多时派出所的民警也赶到并封锁了现场,同时调查了张强的住所,在他的卧室里找到了已经被肢解成一块一块的杜瑶晗。
听完王队长绘声绘色的描述,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客气的说着"辛苦了"也照例询问着案子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王队长立即谦逊的表示,肯定是还有一些细节没有还原,毕竟案件有些离奇。
不过这次的碎尸案凶手张强杀害杜瑶晗,可谓是证据确凿,人证的口供 ,监控的录像,凶案的现场证据链十分完整,而张强随后的跳楼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基本上可以认定张强是酒后激情杀人并碎尸打算藏匿,被陈国富撞破后慌不择路坠楼身亡。
我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说的这些资料都一早传到了市公安局,我也大致看过一遍。
了解完案情,我便说着有些不胜酒力打算回去休息,几位县派出所的领导也都是老油条,没有做太多挽留。
于是酒局散场之后我让陈涛去拿了案件相关的所有资料,然后送我回去了酒店。
可即使再次将那些资料翻阅一遍,这件案子的结论也还是像饭局上王队长说的那样。
短暂的捋了下思路,等我回过神发现一旁的陈涛已经帮我整理起桌上的资料,于是放下了手里的杯子,笑着对他说"要不点个宵夜吧,刚刚酒局上我看你也没怎么吃"
正低头整理的陈涛闻言下意识点点头,可随即便侧过脑袋看向我,表情有些为难“这小县城大半夜的恐怕店都关门了吧”
我想了一下表示,那就泡个面。
陈涛一边挠头一边应着,转身从行李箱里拿出了煮面杯和鸡蛋。
我踱到窗边看着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开始有了些许困意,于是背对着陈涛和他闲谈起来“这些资料你也看过吧,有什么想法吗?”
煮泡面的陈涛很自然的接过话茬“饭局上王队长说的其实比较详尽了,看着和资料也都对的上”
我掀起眼皮回头瞟了他一眼,心里大致明白过来,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小涛啊,你知道我当时在你刚毕业的时候就选了你做助手,是因为你的聪明和敏锐,但你有时候有点聪明过头了。官场上那一套谁也不能免俗,可是不要陷太深啊”
这次陈涛煮泡面的手终于有了一刹那的停顿,沉吟半晌后表示“从证据链来看这次的案件确实和王队所说的一致,只是。。。。”
"嗯?"听出他的迟疑,我有些不耐烦
"这个案子无论怎么想都有一些诡异,比如张强是在杀人前喝酒还是杀人后为了分尸壮胆喝的酒,目前的猜测都是认同他是喝酒造成的激情杀人,也就是杀人前就已经喝醉了,但奇怪的是"陈涛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上的资料中翻找,然后拿起其中一页继续道"那为什么他还能这样有计划的分尸呢"
我接过他手里的那页资料,看到上面写着杜瑶晗的尸体不是被利器切割,而是被某种巨大的冲击力撞碎的。关于这样一个奇怪的分尸手法,目前法医也还在继续做分析。
看到我将目光从手里的资料上移到他这里,陈涛快速说道"不论张强使用的是什么办法,都比用刀去砍尸体,效率要高的多,并且通过对周围邻居的笔录来看,这个方法还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所以你怀疑他是行凶之后喝酒?"我打断了他的话头,问了一句。
陈涛却还是摇摇头"但如果不是酒后激情杀人,而是有计划的杀人分尸,我又想不通他喝酒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是为了壮胆么"
我摸索着裤兜,却发现刚刚看资料的时候已经抽掉了最后一支烟。
陈涛说的也是我疑惑的点,但这些都只是来自直觉的猜测。自然没法和王队长他们探讨,想想其实陈涛之前不说也是情有可原,于是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说着先吃面吧,同时把手里的资料递回给他,然后走过去盛面。
兴许是真的饿了,没一会儿的功夫,陈涛就将面带着汤全装进了肚子里。我想起他还是个北方人便聊起他现在来南方之后吃饭习不习惯,他则笑着表示平时确实是有些吃不惯,不过会在家自己做些手擀面,有时候回去晚了煮一些,吃起来也方便。
我笑着说下次出差让他带点手擀面,随后却突然回忆起刚刚资料上的一段内容。一个令我汗毛倒竖的想法在脑子里呈现了出来。
便再顾不上吃面,赶紧冲到刚刚被陈涛整理好的书桌前,快速翻找着资料,直到找到案发当日和陈国富打牌的朋友的笔录:
【那天我们几个人从下午大概五点左右打到十二点多差不多快到凌晨一点吧】
【你们几个从下午打牌开始就一直待在这件房子里对吧】
【是的】
【陈国富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中途离开】
【我们几个常在一起打牌,老陈那天手气还挺好的,中间10点左右他接了个电话出去了一下,老李替他打了一会儿,我们吃完面他就回来了】
确认了纸上信息后,我又继续翻出老李的笔录:
【那天我大约九点多在家没事儿干,就过去看看他们打牌,10点零几分的时候老李让楼下面馆给大家一人煮了一碗面,那天他胡了几把大的赢了不少,赢钱的人请宵夜也是我们的规矩,面上来之后他让我替他打了会儿,然后10点18就回来了,他那个位置正对着钟,我下桌前看了一眼,不会错的】
读完这两段笔录,我瞥见身后的陈涛,便把纸递过去“你看看这个”
对于这上面的内容他似乎还没有察觉到异样,看完后小心翼翼到望向我没有吭声。
“你吃一碗面需要多久”
陈涛懵懵的回答“十几分钟吧”
我点点头告诉他“陈国富那晚的牌友吃面也是花了十多分钟,而且还有人看到了时钟上的时间”
看到陈涛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我继续说道“正常吃面确实是只需要十多分钟,但是他们那天正在打牌,心思都在牌桌上,不可能一口气把面吃完,吃面的时间一定更长。”
陈涛点头附和“确实有这个问题,但时间上他有人证。。。。”
话说到一半他却一拍脑门喊了一句“时钟有问题!”
看我冲他点点头,立马抓起外套朝着门口边走边说“钟应该还在那个牌友的家里,我现在过去拿”
没一会儿功夫,陈涛的电话便打了过来,说自己已经带着派出所证物科的同事过去取钟了,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
我挂断电话看了眼时间已经到凌晨,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加上这一整天的折腾,刚躺床上看了一会儿电视,就不自觉的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一早陈涛拎着早餐开门进来才醒。
看见我已经从床上坐起来,陈涛立即走过来“昨晚连夜去取钟鉴定了,和你想的一样钟是发条动力上确实有被动过手脚,有延迟装置的痕迹”虽然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但说话的声音却难掩兴奋。
我看着他递来的早餐和一沓资料,示意他将早餐放床头桌上,接过资料翻看着。
“这个陈国富一定有问题”陈涛往嘴里塞了个小笼包,站在一边嘀咕着。
见我抬头望向他,继续说道“早上我买早餐的时候,还听到了一些关于案子的传言”
我没吭声接着翻资料,陈涛自觉的讲述起来“他们说陈国富和张强早在十五年前就认识,当时陈国富还在周边的镇上当镇长,而张强绑架过他的孩子,后来孩子一直没找回来,不知道是生是死”
“还有这种事,为什么派出所给的资料里完全没有记录”得知还有这种情况,我感觉异常恼火,地方上的刑侦工作实在是太粗糙了。忍不住拿出手机想要质问一下王队长。
陈涛见状赶紧伸手示意我并说道“不要着急啊,这个只是当地的群众的说法,虽然我问了几个人都这么传,但这件事其实当年是个悬案,陈国富的孩子确实是丢了,不过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张强干的”
得知只是一个八卦传言,我直接瞪了陈涛一眼,他讪讪的摸摸脑袋退后,佯装肚子饿去一边早餐。
但正当我打算继续看手里的资料时,刚刚退后的陈涛却发出一声惊呼。我皱起眉头看去,见他激动的对着我喊“我想到了,陈国富在口供里如果说的是实话,那他的袖子上应该有张强的指纹“
听到他的话,我想起来当天陈国富的衣服上是沾有血迹的,而他的口供的描述的是因为张强撞过来,自己扶对方的时候沾上的。如果他说谎的话.......。
不等我说话,陈涛已经一溜烟跑出去。
过了一会儿在车上给我打了通电话解释说,案发当天陈国富那件沾血的外套也被物证科的同事保留了,他现在过去尝试提取指纹。
挂断电话后我将案件的资料整理了一下便打车去了当地派出所,毕竟是过来协助办案,整天待酒店可不行。
因为路上和王队长电话说了一声,下了车远远就看见他站在派出所门口踱步等候,待我走近便笑着迎上来。中年男人略微发福的身形加上宽松的羽绒服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喜感。
照例一路寒暄着走进派出所,我正盘算着该不该和他讲昨晚的那些猜测,却瞥见走廊一侧扑过来一个人影。
多年的从警经验下,我本能侧身正要踢腿,王队长倒是不慌不忙先一步上去一把锁住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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