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路人

两个半小时的山路，上山，下坡，还有趟河。

十二三岁的年龄，就是一个小大人了，任何事都学会自力更生了。不这样又如何，父母要埋首繁忙的农活。

农村孩子过早了解生存的艰辛，知道自己没有娇气的资本。那种破釜沉舟的孤勇，内核里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路途遥远，还要携带几十斤重的生活物资，在漫长又崎岖不平的行程里，还要面对风霜雨雪的侵袭。

唯一能改变一下行路过程的孤寂的，就是预约一个同伴。一路有说有笑，也感觉时间过得快些。

于是有了一个固定的伙伴，在翻过了一道山粱后，在一个山坳里，一座房子背路而居。只需轻轻的在屋后呼喊那个名字，她就会从家里出来，结伴而行。

她的母亲是从我们生产队嫁出去的，所以知道彼此的信息。也就缔结了这个约定。大人孩子都很高兴和放心。

一起相处了三年，同一所学校同一段路程。在闲谈里，我知道了她拥有的幸福家庭。宠爱她的父母和弟弟。

当时她的成绩并不好，父母还是坚持给议价让她去重点初中读书。

一个投胎农村的女孩子，这就是最好的命运。被重视，被善待。

时隔多年，我还记得她当年幸福富足的样子，那是一个时常徜徉在爱里的孩子具有的特征。爱是最美的礼物，那是贫瘠荒凉的泥泞里开出的花。

因为一起上下学的关系，虽然不在一个班，在学校里也经常会面，一起分享生活物资。那时的她，吃穿用度都是上乘。

三年的中学时光格外的短暂，转眼就各奔东西。她成绩一直不算太好，但父母却没有放弃，继续给高价让她去读了中等专科学校。

就此别过。

后面的信息都是从母亲的口中出来的。

不久她的父亲就得了肝癌，撒手人寰了。剩下她孤儿寡母三人。母亲为了生存再嫁，勉强供它完成了三年学业。毕业后就自谋生路。

被人托举着的日子，不知道还有后面的艰辛。顶梁柱垮了，让人过早的暴露在风雨中。

她最终还是随山上打工的女孩子一起进城务工。在流水线上渡过沉闷的青春，被爱情温暖又被爱情伤害。

她是一个温柔懦弱的女孩子，只适合珍藏和保护，需要被人捧在手心。当那个把她当掌上明珠的人离去后，她就暴露在艰难和荒野里，却还没有学会粗矿和凶狠。

在母亲陆陆续续的转述中，尽是唏嘘遗憾的调子。

对这童年的曾经的好友，我也是无能为力。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一个踉踉跄跄行走在自己路上的人，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光顾其它。

她自闭过，并信仰过基督教。曾经想做一个姑子，在教堂里了渡一生。

后来却在母亲的安排下嫁人，早早的就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过后就泯灭于众人。母亲也决少提到她。

仿佛一个农村女孩变成了女人和母亲，她的一生就此定型，从此波澜不惊，一览无余了。

昨天晚上母亲提起来一个人的名字，说是我的同学，我竟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再多的友情也会被时间淹没。

直到母亲提示我，那个经常和我一起上下学的女孩，尘封已久的往事才浮现了心头。

她的名字是如此的普通，叫小红。就像农村里的小猪小狗小草一样，潦草的一个代号。

母亲提起她，是为了说她的母亲死了。那个苦命的女人，年轻死了丈夫，再嫁依然被命运捉弄，过得凄苦的一个女人，终于死了。

母亲也不知道小红的状况，路岔得太开了，已经没有多少交际，也没有人去关心那些各自陷落在生活缝隙里的人现在的处境。

母亲还有同龄的一波人，偶尔联系，寂寞的述说着人生。而我再没有一起翻山越岭的同路人，停留在我的人生里。走得太急也走得太快，总会遗失些什么，在中年后才领悟到，已来不及补偿了。

那个温顺的、胆小的、和善的、随和的小红，如今已经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了。愿她早有温暖的巢穴，足够温暖自己也温暖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