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进公司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社会人了。察颜观色、揣摩上意、做事周到靠谱这些东西自己应该都没啥问题。从进职场的第一天,我就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战战兢兢的新人。我觉得自己一起步就是个老手。
我入职的第一个月,直管领导跟我说,别急着出业绩。咱们这里什么事都很慢。
我点点头,但其实没听懂。慢什么慢?要出头,只争朝夕。
公司很大,我在的这一层就有接近五百人。第一年我就被拎着进了一个全新的业务组。算上领导一共三个人。领导同时还管着另一个四十人的大组。第一年我和搭档的伙计挣了四千多万。第二年翻一倍多,藏了利润,接近一个亿。
部门的B角是个靠搞zz斗争一路走上来的MD。他每天的主要工作不是看业务,而是鼓动群众斗群众。他关心的就两件事,第一是和其他部门的MD们平衡好关系,避免在大Boss面前被扎针。第二是制定各种奇奇怪怪利于混子们的规则,形成各个大组之间的矛盾,自己居高临下做仲裁者。
后来我去看大明王朝1566的时候一拍大腿,这不就是嘉靖嘛?对上,业务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BOSS面前有人说话,对下,风气毫无关系,重要的是每个下属都需要我主持正义。
控制了人,就控制了一切。
这么做一切都好,唯有一点不好。就是时间久了,劣币驱逐良币。逢迎谄媚者,善于斗人者上位,而业绩每况愈下。
那时候的我,现在想起来真的是个愣头青。自己的业绩好,别人不干活儿,于是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尚不自知。准确的说,甚至为成为这种眼中钉而感到自豪。我不止一次的和部门里的混子们发生激烈冲突。
年底一看,我巅峰时的业绩甚至能占到整个大条线收入的三分之一。但HR组织的部门同事互评我是倒数。我负责的业务是公司老板最重视的创新业务之一,但同时也是部门被内部投诉的重灾区。
直到有一天,我的直管领导在高层会议上因为我被所有人围攻。直管领导拍了桌子,但是最后还是被迫接受了一系列限制业务发展的规则。这些规则名为加强各个业务线的联动合作,实则就是要把我的业绩给大家雨露均沾。
会开完,我知道结果以后说,不干了。辞职算逑。
直管领导跟我说,咱们这里什么都很慢。你觉得我受得委屈少吗?我都是个ED了。再忍忍。
我说,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领导说,等我也是MD的时候。
我说,我从来没想把一份工作干成仕途。我只是想把事情干好,是非曲直,黑白分明。我又不是当官,为什么要把事情搞的这么复杂?
我更不明白的是,部门A角明明不同意B角的各种做法,为什么一个堂堂的公司高管,一把手,不能一言九鼎,改天换日?
领导说,为了我,你再忍忍。你做一份工作,其实核心就是相信你的领导。相信他看得到你的贡献,也相信他有前途,会带你走出前途。你信得过我就继续干,信不过我就算了。
又过了一年,领导强迫我每月给那些我看不上的混子们开业务交流会,逼着我给其他业务线分业绩,逼着我把明明自己可以做得更快更好的事情交给那些能力弱一些的人,树典型,立新风。
矛头对准我的,他教我引入更广泛的业务参与者,让大家互相竞争,分散火力。霸占着客户不干活儿的,他把一个客户按照业务需求肢解,分给不同的人负责,形成比较,转移矛盾。
他强迫我做大量的表面功夫,给大Boss提供可以在公司高层表功的材料,要求我不仅要创收,更要提高业务在zz站位上的意义。
直到他也当上了MD。前任B角也终于被看不下去部门乌烟瘴气的公司高层换掉。部门A角在后面推了一把,整个团队裁员超过一半,只有我这个业务线一人未动。
从草创业务,到天终于亮了,六年过去了。
很多年以后,我在其他公司当了领导。夜深人静回头去读司马懿,去读曾国藩,再想起自己还是个愣头青的时候,才明白自己曾经是个什么样的白痴。
任何人多的地方,都是江湖。几百上千上万人的利益纠葛,不是一句对错就能公断的。很多局外人事后看起来一目了然的是非,局内人当事者黑白颠倒众口铄金不要太常见。你们所有看到的光鲜亮丽的大公司,不管是金融还是互联网,不管是国企还是民企,都是与人斗,其乐无穷。
能隐忍不发自我壮大,能控制矛盾祸水东引,能层层铺垫厚积薄发的,不管你是想做业务一片公心,还是你想躺下当个老油条老混子,这些都是必备的生存技巧。自以为自己通达事理,等到站在漩涡里的时候,才明白历史书上简简单单的一页,一笔带过的十年,里面包含了多少忍耐和凶险。
所以,我从不鼓励一个人把职场玩儿成官场,但也绝不赞赏动辄抱怨环境黑暗的年轻人。你们可能并不太明白,自己和那些顶级成功者之间的首要差距绝非能力,而是既能坚守本心,又可以调动资源,包括你喜欢的人,和你厌恶的人在内的一切资源;是既可以忍受逆境,又可以在合适的时候雷霆一击,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人类所有的智慧都包含在两个词里,等待与希望。
越大的事情就越不要太快,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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