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青春没有住快捷酒店的那几年。
因为不想回到四背相对的宿舍,现在想来,那时我总是寻找在各种低廉的团购。无窗无早狭小的空间,有着惨白的床单和毛巾。醒来甚至不知道白天已到来。
然而那却是一个装得下社交恐惧的暂定又漂泊的空间。拿到房卡的第一秒,和现在签了购房合同一样安心。
对呀,就是那样的安心。不必和其他人同处封闭又狭小的地盘,不必担心所有物的上架泄露了自己的生活水平。对,用稍左的话说,就是阶级。
买回橱窗里摆着的面包,冲一杯廉价麦斯威尔,窝进纯白的被子里,如同空荡的摄影棚,我脑补田园的幸福,隐居的幸福,滤镜里照片的幸福,贫穷诗人的文学的幸福。
怀着私奔的心情,事实上什么也没发生。渡过白夜黑日,我又站在荒荒的太阳下,空气干燥多尘,天气多霾少雨。杨花飞尽之时,稍微嗅到熟悉的南方的草木的温热。
为了支付房费,我尝试做很多兼职。我不用挤公交地铁,不用做家务,不用担心没人和我说话,不用给和我说话的人分苹果。要减肥可以原地踏步跑,楼下也不会找上门。要洗澡可以尽情的开热水,不用在积满了肤垢的公共澡堂在赤条条里穿梭瞅一眼卡上的余额。
是,我是有宿舍可归的人。然而我逸出学生的日常太久,太久了便脱轨。我不能共感于找工作,不能共感于同租房。但我会梦想买房子,在能活下去的城市买个狭小的复制出售的商品房,无所谓产权年限。
廉价酒店没有厨房,没有能烤出面包煮出咖啡的厨房,没有实际的田园的幸福,隐居的幸福,照片的幸福,文学的幸福。
也对呢,那样的幸福本来就不实际。然而在机械复制的时代,幸福至少是可以学样的。
于是,在换工作的空隔里,离开日日都可离开的快捷酒店,去飘荡着机油味厕所味泡面味的候车室,再排队跨进没有惨白床单的车厢。挤着挨着,和游离于家乡之外的人们,和那样一种阶层的临时聚合体,聆听各地的乡音。
啊,什么样的人都有,古玩店的贩子,高干家的保姆,咸猪手的老人,针灸医师,失恋姑娘,火车拐弯时总能望见夜色冰凉。冬天是真热,夏天是真冷。座位底下钻出抱着孩子的妇人。三四点钟最困,互留QQ以后也不会确认。火车动动荡荡,载我过长夜驶向南方。
血液里有情人和春天的南方。
头顶上有一望无际的自由和晴朗。
在耕作的田野里,今年像去年去年如太古,四季分明分明常新。我站在别人的地里看风景。湿润的空气如气垫粉扑,我的脸感觉很舒服。
可惜我拍不出滤镜里的照片,故乡没有卖粗犷面包的精致的店。我也没有相机也没有能识别的加了滤镜的眼睛。在风景里看到的和照片并不相类。在看到那些图片前我并不知道我的故乡有风景。我拍不出画不了,我的细胞都记得:背脊记得山路上阳光晒的汗流浃背,脚底记得雨天里水泥路面也有泥泞,耳朵记得冬天孕育着雪的凝云,舌头记得咸菜煮豆腐咕噜噜冒泡。
而我终于要转身再跨进慢速火车驶向快捷酒店。从田园回到对田园的幻想。
田园将芜,胡不归?
陌上花开,胡不归?
我在只能煮个火锅的快捷酒店里,卸下慢速火车上的疲惫。
田园从不荒芜,我毫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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