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城主,老城主的忌日要到了。”丫鬟颇有为难地道,
她擦了擦面上的泪痕,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走了。大堂之内,皮鞭声彻耳霄汉,只见她背上尽是鞭痕,血迹斑斑,何其残忍。
她苦笑了几声,这本就是她该受的,父亲因她而死,宋家因她而颓败,如今被流放于边疆守城……呵,哪一样不是她的杰作?故而,每一年父亲的忌日她都会自受皮鞭一百,以策仇恨而驱情意。
往事如流水,他并未替她记着,这样云淡风轻地提起又放下,他才真是心如玄铁。
次日,醉酒醒后的他欲回狄夷,依旧是她送的他,她也依旧于城门上望着他,恍然如梦,像极了当年,只是……当年的她这样死心塌地地爱着他,而如今她早已将自己的情愫流落尘间,让它随风而逝了。
阿隽,欠她的,欠宋家的,是不是……该还了?
那日,风吹得极大,似要刮伤她的脸颊,如若不是她亲自去了那永安阁,她还不知晓,原来桃园的桃花尽数而落了,落了也好……
两国开战了,如今便是月底了,想来,他也该做父亲了。
她骑着马于城门之前,单独一人,依旧是那暗色烟罗裙,依旧是一副淡然不惧的模样,依旧要带着那无辜的坚韧走下去。
风吹乱了她的秀发,她拿着玄钺,面前千军万马仇望着她,似又是惊诧。
可她就是要赌一把,赌她曾经爱的阿隽何时会来。
“如今世道竟有人以玄钺作为兵器?竟还是女子?”脑海中不知怎的就闪过了第一次见他时他那模样,的确,玄钺作为短兵械,用于沙场实在是冒险,可她就是喜欢,也不知为何。
也许是他曾送给她的簪子有钺这个字吧,小时候缘于不忘祖宗之传才想着练它,后来便因为他送她信物而执意练它。
可笑的是,作为一个将军之女,她似乎只会用玄钺了。
“宋柠,我们……谈谈。”他终究是来了,面颊布满了汗滴,还坐在马上喘着粗气。
她点头,让他进了城。
他如此决然,不论后方士兵如何劝阻,他如此信任她,这也不知是喜是悲了。
依旧是永安阁,只是阁中冷风嗖嗖,飞鸟离散,桃花尽落,生机不再。还记得上次她与他是在对酒忆往,如今却是对战欲赢。
想来物是人非便是如此吧。
两人依然喝着酒,只是不言不语,安静得很,似乎都在等酒到浓处。
“宋柠,杀了我吧,如此一来狄军溃散,你也方可解恨了。”他倒是先说了话,只是他说的话,从来都不是她想听的,“我知道,这些年你受苦了……”
听罢她便不禁落泪了,许久似是疯了一般大笑着吼道“哈哈……我父亲死了,宋家没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失去了多少?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我如何过来的?”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随后她便嗤笑了几声,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狰狞面孔道。
“可怜我一人孤苦地活在这个世上,将仇恨一丝丝堆积……”她眼眶顿时蓄满了泪水,苍白面孔显得她可怜又无力。
他狠狠地蹙着眉头,眉宇间流过一丝不忍心,宋柠醉了……也只有当她醉了的时候,她才会将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宋柠看着他这般模样,又倏尔笑了,“不过……这也都怪我自罪孽不可活!我为了将你送出城,不惜用自己的家族作为筹码,哈哈哈……到头来,竟是成全了你和柔儿!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啊!”
他看着如今的她,似是许久未见了般,不再是故人,而是仇人,宋柠变了……
当年为何他能顺利出城而逃,狄夷大军为何待命于边疆接应他,以及,为何狄夷大军未受战伐安然无恙地度过了三年。
柔儿说得没错,自己眼拙,没有早些知道宋柠对自己的心意,倘若当初……自己没有遇上柔儿,倘若他并未心如玄铁,那宋柠如今也不会变成这般模样吧!
是他的错,让她伫等痴情,付出无果。
“宋柠,杀了我吧!此生此世已经欠你太多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苦笑了几声说道。
宋柠蹙了蹙眉头,轻笑了几声,拿起了玄钺……
“嘶”玄钺就这样刺进了他的胸膛,他瞪大了双瞳,那一刻他好像看见了儿时与他玩耍的她,那时她一脸寂寥,满处愁情,一直唤着他的名字,而那双眼眸中充满倔强的女子为他对抗所有人,支撑了他整个世界的安然。
他没有照顾好她……他辜负了她啊!
他眼角划出了一道泪痕,轰然倒地……
八
狄军溃散,一切都像被安排好了一般,这样顺其自然。
她站在南城下,看着远处,含着几分说不出的苦涩,仇恨消解,似乎一切都归于平静了,她也似乎什么都没有了,父亲死了,宋家亡了,她存活的意义也消逝了,似乎她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自己着实累了。
她叹了一口气,强扯着嘴角,笑得颇为不真实。
流年划开尘世这帘,一刻间便让伫立之人回到了旧忆中,那抹苦涩之味真实得似又让人回到了最初……
“将来我要为我心爱之修一座楼阁,这楼阁该叫什么好呢……”小时候的阿隽眼眸清纯,双颊透着几丝红晕,努力想着将来之事。
她便坐在离他约莫十米的地方看着他与柔儿玩耍交谈,他对柔儿可真好,每日他都会给柔儿青花糕,每日他都会来找柔儿玩,也每日都逗得柔儿这般开心。
她羡慕地看着柔儿,小脸蛋被冬日里大风吹得通红,眼底却快要蓄出了泪水。
“永安阁吧,叫永安阁……”她独自喃喃,独自回答着他的话语,声响在他听不见的地方回绕不止。
“那阁中定要有一个桃花苑,我要与我心爱之人在苑中下棋,每日陪着她,看着她,与她长相厮守。”他欢愉地道,眸中倒影尽是那个叫柔儿的女子。
可那时候傻傻的她却如小鸡啄米般乖巧地点着头,将他说得话一字不漏地放在了心上,直至如今,也未曾忘记。
流年已逝,儿时的旧忆只在痴人的脑海中回转往复,不知阿隽还记不记得他曾说过的要与爱人相守一世的楼阁与桃园……
她死了,死于永安阁,死时捧着一枯败的桃花枝条,脉搏处插着那宁钺簪,鲜血似流川一直向远方淌去,倏然她眼前模糊不堪似看到了她的阿隽……
她朝着幻影扬起了一抹三年来从未这样坦然的笑容,仿若又回到了儿时,阿隽对她笑,眼里都是她。
阿隽,我来了。
九
“柔儿,明日我陪阿柠去私塾。”阿隽揉了揉柔儿的脑袋,格外温柔地笑道。
柔儿幸福地笑着点了点头。
阿柠已到了豆蔻之年,虽是女儿身,但阿隽也望她以后有所成就,最好……成为宋柠那般性情中人。
是啊!当年宋柠没有杀死他,而让他得如所愿地和柔儿成为布衣黎民,她怎会不知晓他的心思?他就是一匹野马,不愿生在宫廷,不愿触碰阴谋,故而……她成全了他。
恐怕连宋柠也没料到自己会这般爱他吧!爱得这么深,恨不得把所有的都给他,恨不得……一错再错!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朋友追问着我,
我匆忙地擦了擦泪水,眼红得不像样子。
我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宋柠怨气情意过重还是自己过于多情,竟读到了她的故事。
最后,我还是走出了这永安阁,也走出了这历史史册。
“几千年了,该有人为她哭一哭了。”我淡淡地道,眼底含着挥不去的忧愁,朋友不明所以,不知何意。
历史的流年就这样淌过,南城的故事也就此终结。
想必几千年后,那句“北狄单于见害于永安”依旧平稳地刻在史册上。
流年随风而逝,枯冢独西而伫。
我看着那博物馆中安安稳稳躺在玻璃里的宁钺簪,不禁苦笑了几声。
宋柠,你执念这般深,到底还是未曾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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