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

一 

周末午后的图书馆人不多，慵懒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晒得人昏昏欲睡。我无所事事地翻着一本艰深晦涩的专业书，思绪涣散。突然，面前还稳稳当当立着的字典倒下，露出了晴子可爱的脸庞。

随后推来一张纸条：我想当反派。

这又是什么？回：不生气了？

来图书馆的路上，和晴子因为一件小事发生了口角。我说她没逻辑，她一时难辩，又不肯低头，于是一直气呼呼的。我看着有趣，没有哄她，结果女生一直鼓着嘴，入座的时候还找了本字典竖在中间，以示不满。

这才不满了一小时都不到。

纸条又再次推到眼前：啊，忘了。

我失笑。不愧是晴子。绕回开头的话题：为什么想当反派？

女生又很快写好回复：因为当正人君子太无聊了。

这倒是非常像晴子会说的话。

二

晴子跟普通的女生不太一样。虽然晴子从不觉得，但我觉得会想当反派的女生并不多。会被晴子吸引到不可自拔，大概也因为她身上奇怪的特质。要怎么形容，我说不来。硬要说，也不想用“亦正亦邪”这种词汇，毕竟在和平年代的如今，人们的生活平静繁琐，普通的大学生跟“亦正亦邪”这种江湖用语完全扯不上关系。

不过，也因为是和平年代，所以每天的生活如死水一般，世界再吵也吵不出什么花样。

晴子说，实在不行，试一下不良少女的角色也好。在放学的路上拦住平日里喜欢撒娇、受了委屈就哭、爱在男生面前装无辜的女生，一把将她推倒在地，看对方眼泛泪花，然后恶狠狠地命令“不许哭”，一边拿出小刀。

“‘不然，你这张脸我可不保证完好无损哦。’一边邪笑着，这样。”晴子露出不善的笑容，向我比划。

“作为反派也太没格局了。”我评价道。

“现实生活的话我也最多只能做到这样了嘛。”晴子说。随后又歪着头想了一会，纠正：“但就算是这样我也做不到，我受过的教育不允许我做出这种事。”

“如果不限设定呢？”我问。

“想要毁灭世界的那种反社会人格患者。”晴子简洁地回答。

“你这样说就已经有点反社会了好吧。”我吐槽。

“我也没觉得现在的世界有多美好啊。死气沉沉，循规蹈矩，人心叵测，有的时候走在路上看到大家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发着一模一样的梦，会有大喊一声‘你们不觉得无聊吗’的冲动。”晴子说，“我们到底想要什么呢？活着是为什么呢？为了赚钱、成家、繁衍后代？”

“还好我不是哲学家，不然你会被我烦死。”

“所以我才找你当男朋友的嘛。”晴子笑眯眯地挽着我的胳膊，把两个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些。

三

和晴子的感情一直很稳定。我们很少吵架，沟通良好。我已经决定娶晴子为妻。为此，读书的时候愈发努力，决意在竞争激烈的城市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可以理直气壮地去见晴子爸妈。

因为学制的原因，晴子早我一年毕业。我遍投简历，最终在一家大公司拿到专业对口的offer的时候，晴子已经工作了一年。可能是因为不想让我心理有负担，她很少同我讲工作的烦心事，我问起也常常左顾而言他。我心有疑虑，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晴子去的是一家以稳定著称的企业。虽然不时加班，但相较其他同学已经算是比较轻松，薪水也可以。晴子懂得控制花销，时间长了还攒了些钱理财投资，据说收益尚可。她给我买的大衣都价格不低，发工资的时候也硬是要请我去吃很贵的日料。我拗不过，在心里暗暗发誓结婚后要好好回报她。

签好offer的那天，我如释重负，约好和晴子在商业区一家新开的餐馆吃饭。据说老板是某人气歌手，生意很旺，食客络绎不绝。我去拿了号，估计大概还要等半个小时。

“我现在也不太想吃饭，不如去逛逛吧。”晴子说。

华灯初上，城市的夜才刚刚开始。

“有没有觉得，其实晚上比较好看？”晴子仰头看着闪烁的霓虹灯，鼻子因为室外的低温被冻红，说话间飘出白气。

“确实。”白天有因为空气污染而导致的雾霾，原本就冰冷的建筑物愈加灰暗，人们脚步匆匆，神色冷淡。到了晚上，好像白日的防备和顾虑都卸下，形形色色的人们在夜色和灯光的掩护下纵情欢乐，觥筹交错，气氛反而比较热闹。

“那个……我啊，要出国了。”晴子接着说，语气随意到好像在说要去哪吃饭。

“今天可不是愚人节。”

“我认真的。上半年考了雅思，刚好得到了一个去澳洲打工的机会，家里人不反对，我已经决定了，明年上半年就走。”

“去澳洲打工？”被突出起来的语句冲击，我大脑顿时发麻，“你想过后果吗？”

“想过。反正也不会饿死。”无所谓的口气。

“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因为生气，我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就一个人擅自决定了？不是说好等我工作稳定下来，就结婚的吗？”

“告诉你的话，我就走不掉了。想到你，我会难受。”晴子冷静地回答。

“为了不让自己难受，所以干脆就先斩后奏了？！”

“嗯。”

……

一切的喧闹都仿佛静止。几秒后，画面又开始流动，比往日更大的嘈杂袭来，吵得我不能思考。我狠狠地抓起晴子的一只胳膊，愤怒地盯住她的脸庞。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强忍着情绪，咬住的嘴唇不肯轻易松开。

“我们分手吧。”

僵持了片刻，我看见曾经吻过的嘴唇开启，上下碰合，说出了这样的句子。

四

和晴子分手后，我主动联系她，试图复合。但无论如何，晴子都不肯。

我觉得自己这样很没出息。但事情变成这样，仍然难以接受。本能驱使我不能放弃，中途成功动摇过晴子，但最终功亏一篑。

不是感情不好，也不是性格不合，哪怕是现实生活的压力都不是。一切都源于晴子的突发奇想，和不管不顾。

晴子借我看的《月亮与六便士》我还没还。我自嘲地想，明明要去当证券经纪人的是我，按走向抛妻弃子的也该是我才对，为什么晴子却成了主角。

况且，我不应该是那六便士。而澳洲，也不是月亮。

“可是，你已经成为了我的牢笼。”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晴子这么说。

“你也成为了日常的一部分。”晴子仿佛是痛苦一般，吐出字句，“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生活本来就是这样，你不也清楚吗？！最终都会这样！”我控制不住情绪，提高了声调。

“我现在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她低头，“说我是生活的手下败将也好，我不想这样。我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也不喜欢这里，我都快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时间久了，我甚至不确定，我是不是爱你。”

爱不爱我？这样简单的、甚至有些庸俗的台词，我不想说出口，可是到底是没忍住。

“我不知道。”晴子回答。

……

“也许是我对你太好了。”沉默了半晌，我最终说道。

我付清了账单，推门离开了咖啡馆。

回头看时，晴子还在座位上发呆。

五

当正人君子太无聊了。晴子这么说。

我不是哲学家，没办法回答她。这跟我是不是哲学家或许也毫无关系，对于问题，或许她也根本不想听到答案。可能晴子只是不爱我。

也可能是别的我不知道的什么。

我想了一千遍，仍然无法完全想通。我想痛斥晴子的自私，但也深知自己不会舍弃一切追随她出国。浪漫主义和英雄主义，还有理想主义，都不是我所具备的东西。晴子也承认，这件事并不是我的错，问题完全在她。

不能毁灭世界，也无法成为不良少女。

结果最后，晴子只当了我的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