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昔在乡里,骑快马如龙,与年少辈数十骑,拓弓弦作霹雳声,箭如饿鸱叫。平泽中逐麞,数肋射之,渴饮其血,饥食其肉,甜如甘露浆。觉耳后风生,鼻头出火,此乐使人忘死,不知老之将至。今来扬州作贵人,动转不得,路行开车幔,小人辄言不可。闭置车中,如三日新妇。遭此邑邑,使人无气。
这一段话是梁朝名将曹景宗说的。20岁以前读,只觉得他这一通感慨是「富贵人言」,名望、财富和权力巅峰里面的人,哪有那么多闲愁,大概与「何不食肉糜」也相差无多。大多数人,从20平的大学宿舍走出来,面对的是不足2平的格子间,时间被严谨地切割成上班和下班、工作日和周末,打卡上班、没有旷课、请假扣钱。发型处理地干净利落,衣服颜色越来越单一,没有漫威、没有路飞。这时候才能体会到曹景宗的感慨,才能切身感受到「动转不得……闭置车中……使人无气」。一代代人,遵循社会和时代主流的生活原无对错,但并非所有人都适合这种生活。在和平年代,张飞可能一生卖猪肉,凯撒也不过是一个负载累累的泡学达人。反过来推想,任何一个失意的人,也许在合适的时势里都是一个英雄。然而许多人,既使在办公室闲坐一天,回家面对空空的天花板,还是感觉整个宇宙向自己塌缩,但如此盛大的塌缩也只是幻想,有的只是一个疲倦的公司人像一颗疲倦的土豆,瘫坐沙发上。
每个时代的社会、国家、宗教和体制总是想将人驯服,但是就连驯服动物都尚且不太容易。每几百只鸭子里总有一只特立独行,每天伺机扑棱着翅膀飞到饲养员的头上,要啄食他的眼睛。我想后脑勺有一根反骨的人不会比鸭子多,但人是智慧生物,心里的反骨人人都有。面对混乱和泥泞的生活,任何人都有一时心生厌恶、逃避或者反抗的情绪。那种明明好好地做着事,就突然想要诗和远方了,突然想要看看那么大的世界了。过几天又安慰自己:这是鸡汤,这是鸡汤,这是鸡汤。
这种渴望鸡汤又反抗鸡汤的情绪,几乎是当代中产阶级的绝症了。每隔一段时间就是情怀、世界、远方,一团团地冒出,然后突然又情怀变质、钱包太小、远方一样苟且作为终结。我把它看做是突如其来的骚动或者抓狂,莫名其妙、毫无征兆,来的时候一阵骚动,去的时候一地鸡毛。
抓狂之所以仅仅是抓狂,而没有成为改变的契机,在于现代人太擅长自我疗伤了。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没有的,怎么办?一种就是开导自己,都是幻觉、鸡汤。一种是欺骗自己,寻找安慰剂。
「安慰剂」是一个医学术语,是一种外观、口感和原版一样,但药效完全不同的模拟药物,给患者提供一种服药的幻觉。工作给人提供一份衣食的依靠,但大多数人找不到其中的意义。除了告诫自己生存需要以外,还需要一点理想需要。很多人都在假装很努力,不是装给别人看,而是自己需要这样。举一些例子,比如刷知乎代替传统阅读,收藏许多电影推荐但永远不会去看,热衷一个又一个榜单,「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在这些例子里,所有人都太熟练避重就轻了。这还是学历较高的一群人的行为表现,在学历更低的层面,是《这100个地方你没去过,你白活了》、《吃好三餐治疗癌症》、「不转不是中国人」、莫言告你的100句话等等,替代真正的旅行、膳食研究、民族归属和阅读思考等等。当我们在嘲笑中老年人的朋友圈文时,距离他们只有50步。
当我内心肿胀、痉挛,冒出层层的反抗和对诗意的追求时,我也常常不能很好的处理。就在昨天,朋友对我说,去吃美食吧!心中小算盘一算,来回至少要花2小时。时间太金贵了,不去。然后翻开《二刻》看了八行,打开DotA,在载入的间隙里急切地看了三行,心中好是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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