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气渐起，清晨初寒，又是一个落木萧萧的九月，不觉中，郭师已经在桥头河西岸的坡顶，安睡了近二十年了，每每想起他那熟悉的音容，爽朗的笑声，仿佛相处就在昨日。
郭师是我父亲的工友，我上班后又成了我的工友，在当年的上洼车站，算是相当有名的一号人物。他为人精明能干会来事，很受大家的尊敬和喜爱，站上关于他的故事至今还有人在传说:说他在铁路维修中技术高超，高材生计算测量几天的结果不如他手比眼看的土办法;说他处世聪明独善其身，遇到粘牙的事总能洗脱责任;说他性格诙谐耍笑会“算计”，荣膺“狐狸”的称号，等等，等等……在此我仅拾取亲身经历的几件小事聊以分享，再现其人。
郭师为人精明在站上是出了名的，一般人跟他在一起很难占到便宜，所以有的人表面上不说，背后却颇有微词。比如有一次上班挑选工具，他看到架上两把万能测量道尺，故意提起一把塞给另一个带班的王师傅，“诚恳大方”地说:“这一把好用，给你!那一把不好用，给哥!”王师傅深知郭师的为人，心想:“你还能把好东西让给我?”便笑着拿起架上那一把道尺说:“好的哥你用，我就用这把烂道尺。”结果是王师拿的真了把烂道尺!原来郭师使的是“计中计，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这件事后来让大家笑了好久，叹服郭师的狡猾。
但人们知道的只是其中一件，另一件就不知道了。那年秋天一场大雨后，上洼站到甘井站区间的铁路出现多处沉淀下陷，工区安排我和郭师各扛一个木枕头(大约50厘米长的方木块)去应急处理。郭师把堆放的木枕头用脚踢着翻了翻，先挑了一根相对稍短地给自己，指着一根稍长地对我说:“叔年纪大了扛短地，你是小伙子掮个长地。”我很无耐，摇摇头只好答应(其实长的比短的就多几厘米)，旁边的人都咧着嘴笑我，--又让郭师算计了!走到最近的一处病害地点后，郭师“大方”地说:“娃正长身体咧，先用娃掮的那根。”让我放下了肩上的木枕头，我心里却暗暗骂他:老狐狸，假惺惺。又走了一公里多才到下一处病害地点，接过郭师肩上的木枕头往钢轨下面垫时，我才发觉这根木枕头虽然稍短一些，但比我扛的那根重地多，我扛的那根是松木质的，这根可能是杉木质的!拧过头再看到满脸热汗的郭师，我脑子里断了电，嘴里不知说啥好了。
旧108国道横穿上洼站，在站内形成了一个大道口，所以南北两侧各有一个看守道口房。南侧道口房后边，是“万里焦化厂”往站台上运焦煤的便道，煤车经过，常常会有煤块散落。郭师上道口班时，趁没有列车通过的间隙，把路上那些零星的碎焦煤块捡到一起，一轮班(6天)下来，能攒差不多一袋子，下班的时候，用自行车驮回家去，算是揩了别人一点油，别人问起时，开玩笑说是“站上的煤老板是他哥们，顺便装的。”但为这还真闹出了笑话!郭师他说者无意，不料听者有心，话传到了他的老父亲耳朵里。有一天，老人家竟雇了邻居的三轮车，“理直气壮”地到站上拉煤来了!窘的郭师没办法，悄悄给煤老板说，先让“老先生”把煤拉走，完了他付钱。好不容易圆住了谎。呵呵，这件事传开后，又让大家笑了好一阵。
郭师奉养老人，提携兄弟，抚育子女，身为长子长兄慈父，是一个很负责任的人。所以他对自己特别抠掐俭省，上道口班八小时，往往是两个蒸馍几瓣大蒜当饭吃，至念想起，我心里都难过。但郭师明事理，心地善良，能给别人帮的忙绝不推辞，对学习上进的后辈绝不吝啬。九六年秋季，我和他闲谈时说:合阳手工匠人擀的羊毛毡质量好，看他能不能帮忙买四十斤羊毛。没过几天，他就用自行车给我带到站上来了。要知道，桥头河沟上来的公路，坡道又陡又长，单人都是推自行车上来，一般根本没人带东西，何况是四十多斤三大袋子羊毛呢!九八年夏天，我通过成人高考考上了大学，去桥头河宁家湾郭师家辞行，坐定后，他首先问我去西安报名的学费够不够，不够先从他那取，(报名时间紧，我没空回富平老家取钱。)完了又让老伴给我收拾菜包馄饨。后来和工友田民叔谈起时，田民叔感慨地说:“郭师对你真不错，他和我一起共事多年，有一次刚发了工资，我向他借钱，他都没给。他日子紧，主动把钱借给人几乎没有过。”又说，在合阳，无论用啥馅，包馄饨待客就是最高的礼遇!
就是样一个好人，却在2001年深秋的一个傍晚，因心脏病突发，骤然离世了，年仅五十一岁。噩耗传来，工友们悲痛唏嘘，难过不已。郭师下葬的那一天，冷风习习，愁云融日，他的弟弟们穿着孝衣和儿子跪在棺前守灵。由于他们家是早年从河南逃荒到桥头河落户的，当地的亲戚不多，加上村子也只有二十几户人，所以我们几个工区的工友早早就来到他家，等候着送他上山。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郭师平时积攒下的人缘在他最后的日子得到了迸发!
先是追悼会后，远亲近邻们在灵轿前点戏点歌，挽留着不让起灵。跟着是起灵后众人争先恐后的抬棺。郭师家在桥头河东岸的半坡里，墓地在河西岸的坡顶上，三四里的羊肠小道，大家硬是肩扛绳拉，前挽后推的让他坐着灵轿上了山。
至今我仍记得当年专门送郭师的挽联:
我敬君子君爱我，先生去矣，望松柏而知气节;
天欺好人人怨天，魂魄来兮，倚梅竹乃见精神!
送郭师回来，我最想说的话就是:做人就要做好人，做好人最值得!十多年过去，我依然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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