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的日子不好过了，家里面三张嘴要吃饭！王氏于是带着一儿一女上街乞讨，吃土吃树皮。终于在灾难中活了下来。人民公社期间，生活可谓是蒸蒸日上，集体劳作，吃大锅饭。家也有了一间遮风挡雨的茅草房。河南人对屋有种莫名的感觉。当你遇见河南人第一面，他会问你：吃了没。如果他与你关系还不错，他会发出诚挚的邀请：来屋坐。即使到现在，人们对吃和屋还有着相当高的追求。在饥荒年代，吃饭成了头等大事。而饥荒过后，有件像样的房屋成了第二等大事。当满足温饱后，人们还是用一句吃了没来表达祝福。这不大饥荒过去多年，人们开始忙活第二等大事：屋。吃的食物长在土地下，住的房子建在土地上，生的娃娃活在土地里。可如今土地里长出来的人也会憎恨土地！王氏当年正值四十岁左右，有大把的力气干活，也为了房屋发愁。人民公社一切充公。大家集体生活，集体吃饭。家家户户的锅碗瓢盆都拿出来炼铁。家里的牛羊都由公家统一来饲养。王氏的儿子袁玉和也就二十多岁左右。正是成家的年纪。可乡里乡外哪一家会看上这破房。刮风漏风，刮雨漏雨。屋内屋外天一个样！老天爷发脾气，屋内的人也得受着。袁玉和是一个木匠好手。穷，家里没学上。早早的跟着村东头的老木匠，当起了学徒。这边需要什么，那边就准备什么。有白事了，去做棺材。有喜事了，就去做家具。可做来做去，总感觉心里空空的。
家里地头种了一棵树，几十年了，是块当梁的好料子。别的不说，袁玉和心里惦记了很久，恰逢一连串的阴雨天气。考虑再三将自己的想法报给了公社队长。队长再三打量，这小伙平常表现不错，可惜政治背景不行。倒查三代是个地主。现在一贫如洗，像个无产阶级的模样。队长想呀，咱共产主义可没有受冻挨饿的道理，开了个会，数十名青壮年来帮忙。你一把，我一把，没过多久屋也不漏风漏雨了。可当时正值国家发展之际，将个人意愿和个人利益看的太重，迟早要出事，建新房的事情就再也没有了后话。房不仅仅是身体的避难所，更多的是一种心灵的归属地。每每看见老房子，往事的岁月就像泄洪的水一样，喷涌而出。建房子也算扎根在土地上，就像种子一样，把根扎在土地里，经过无尽的岁月，一代代茁壮成长。后来我爷爷也建起了房，他也扎根在村里。到现在，我总是跟我的儿子商量，要不要把放在盖在农村，等哪天我死了，可以帮我守坟，帮我多照看一下我的父母亲。他们呀，总想着外面闯荡，二儿子的房还没建，我自己也知道，这辈子看不见二儿子的房子了。
王氏是个裹脚女人，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十分不方便，但却走过了人世间九十一个岁月。经历了太多生死离别，导致她在晚年疯了！我现在想起她来，总是一副和善的面容。
早年王氏还读过一点书，但土革之后，早就没了大家闺秀的样子。肯吃苦，能吃苦。时间回到一九四二年冬。很容易看见一群人拿着破碗上街乞讨。路边有饿死的和等着死的。你会看见大地上被翻了个底朝天。人们发疯的去地里找吃的，可能找的到都是植物烂在地下的秧子。土也不放过，观音土来顶饿，树皮和树叶当然也逃不了。从远处看，一颗颗树木脱掉了皮，在寒冬中瑟瑟发抖。人们与土地的斗争中又一次失败了！王氏看着自己的两个小孩子，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只剩下皮囊骨头了。政府的救济可谓是杯水车薪，每人一天喝上一碗有几粒米的汤就已经是万幸了。冬天哪来的野菜呀！树皮也是干巴巴的，逮一些过冬入眠的动物，吃着入冬前留的树叶和野菜。就是这般苦累,一个小脚女人咋能吃的了这些苦。小时候我浪费粮食时，奶奶总会抛出过去的事情来教育我。这些故事也被我用来教育儿子。
我年轻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也是在邻居的口中得知奶奶学过医，但奶奶却止口不言，一口否定。在我再三请求下她给我讲了个故事：当时家里还是地主时，王氏还是位少奶奶呢，可惜没当上几年，遇到了土地革命。又在闹饥荒的时候，原来的佃户找到了王氏。那个年代，有人找上门一般不是好事。那个佃户叫王喜，是之前袁钢的手下。打土匪时也是不怕死的往前冲，除了有点口吃，为人却十分正直。当年分到地后，又娶了一个从四川逃荒的女人。大饥荒的很多人都外逃了，但王喜却觉得生在这片土地，也要死在这片土地。王喜的媳妇比他整整小十六岁，王喜也是逢人就讲：自己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幸福美好的一家却在饥荒时遇了难。小女儿生了什么病，是场怪病。这年代医生早就跑了，谁也指望不上。王喜想到了王氏，听说王氏学过医，自己在袁家破裂之后也多次帮助。这才去找王氏去抓住这救命稻草。
一个衣着破烂的老头，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拿着破碗，摇摇晃晃走着，像一枝干巴的树枝一样在风中摇晃。慢慢的，不知道走了多久来到了王氏的家门口。他把碗轻轻地放在地上，刚准备抬起右手敲门，又把手放下来了。眯着眼睛透过门缝望去。空荡荡的，心想：这年头，估计早就外逃了。刚准备转身离开，可想到卧床不起的女儿，心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右手高高的举起，撑开手掌拍了几下，见没有人回应，化掌为拳，重重的砸在门上，嘴里支支吾吾的喊着：少奶奶，少——奶奶，还在吗？救救我的命吧！断断续续的话语在风中飘荡。王氏藏了起来不敢发声，心想道：这年头找人多半不是好事。她给自己的儿女打手势，示意不要发出声响，自己透过墙缝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又看见地上放了一个空碗，她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这个人是来抢粮的！便拿着锄头慢慢的走了过去。走过去定睛一看，一张清晰的面孔浮现在脑海中，王氏将锄头轻轻地放在墙角，神色慌张的开了门，诧异的问道：“这不是王大哥吗？这年头都去逃荒了，您这么跑到我这里来了？”王喜看见王氏高兴极了，“少奶奶，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命呀！”王喜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身体软的像摊泥，一激动便要跪下。王氏赶紧用双手拽他，一拽不要紧，两人手相碰的时候，就像两根枯木被风吹到了一起，摇摇晃晃。两人都是苦日子。“王大哥，别喊我少奶奶了，我可早就不是大家闺秀了，这饥荒年代，我这边还有些野菜，您一定要带回去。”
“少奶奶，我看您日子也不好过，但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儿呀，我知道您懂点医，这方圆百里医生都逃光了，我是愁呀。说着说着王喜的眼泪流了出来，顺着凹凸不平，沟壑纵横的脸颊滑了下来。两个人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王氏看着情形，痛骂道：“这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呀，大哥咱到屋里头，慢慢聊。”当王喜将女儿的病情结结巴巴的说完之后，感觉胸口憋的一团火喷了出来，烧着了喉咙，发不出声音来。王氏听完心里有数了，这可能是胃病和肺病，这年头胃病很常见，要是加上肺病更是雪上加霜。“王大哥，这病不是大病，咱有法治好。回头找点金银花和马钱草捣碎做药引，将观音土混着水和药引服下。三天之内找一尊观音像虔诚跪拜。病不是大事，您就放心吧。”王喜也没有久留，火急火燎的回家了。故事到这里，我当时忍着病痛问奶奶那个小女孩最后怎么了？“死了”王氏不假思索的回答。“那王喜呢？”我很想知道这些结果，当时我的病也比较严重，几度寻医无果，但病不致命。又对奶奶的过去保持的好奇心。“王喜疯了，之后也死了。”王氏望着远处陷入了沉思，嘴里不断嘟囔着：死了好，一了百了。活着好，心愿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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