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一个人说走就走的旅游,大多时候,就像是一朵流浪的云,空空地计划,飘到哪算哪儿。吃饭住宿也是随缘而遇,随遇而安,主要是为了接近真实的人间,体验众生的生活。并不像富家公子非要住高级宾馆,吃海参大餐,过得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么夸张地得瑟。
记得在厦门吃的第一顿饭是牛肉拉面,也称兰州牛肉面,宁夏回族兄弟开的,完全失去了地道的兰州味,勉强吃完,拒绝了浪费。真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说得一点没错。就连饮食离开了家乡,也变得不是家乡的味道了。
吃完饭,日头近黄昏,小鸟投林游子投宿。云问那位头戴回族帽的端饭打杂的服务小生,附近有没有住宿的地方?
那位小生停下手中的抹布,望了望云身旁精致的拉杆箱,犹豫地问云,“你是要住宾馆饭店还是?”云说,“干净整洁能冲澡有空调,安全第一!”七月的夏门实在潮热的厉害,没空调不洗澡是难以忍受的。小生怯怯地试探问,“家庭旅馆住吗?”云又强调了一遍上述条件,附带问了价钱。小生说安全绝对没问题,老板娘是他认识的熟人,空调洗浴肯定是有的!云说那就行。小生又说了大概价钱,具体价钱再跟老板娘谈。
服务小生让云坐着稍等,掏出手机打了电活。不到几分钟,便有一个穿着畅领的红色短衫,白色短裤,趿着一双拖鞋的年轻长发女子走了进来。她面容俊俏,皮肤白净,典型江南女子的那种娇巧,约莫二十多岁的样子。她上下打量云,确认之后,热情地拉起云的箱子,让云跟着她走。
旅馆就在街对面,距饭馆不到五十米,是一栋六层住宅楼。看上去好旧好旧,有些墙面附着斑驳的苍苔。似乎长久无人打理的天台上,悄悄地长出了稀疏的小草。
女子是蛮拼的,提着云说不重也重的行李箱,一口气上到六楼,脸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云怜香惜玉,两次要自己提,女子就是不肯,仿佛怕云跑了不住似的。
云只好作罢。到了六楼,女子打开右手的一间防盗门,云跟着她进去。房子不大,进门是一间小的不能再小的客厅,光线昏暗,地上摆着一张木头茶几,上面一烟灰缸。客厅四周是几个相对独立的房间。
有一间较大的房间门敞开着。双人床上支着一顶垂落的白纱蚊帐,里面熟睡着个婴儿。奶瓶放在枕边上。
女子推开正对着的一间房门,让云看房间。云看里面洁净,床上铺着竹篾凉席,墙上挂有空调,表示还算满意。其实,只想随安,大热的天,女子提行李箱上来着实不易。
谈了价格,很便宜,跟小伙计说的一样,半个天安门。女子交给云防盗门上的锁匙,收了十元钱的押金,然后指给云洗澡间带卫生间,才放心地出去,大约又站在街边去拉人了。众生就是这样如蝼蚁,辛苦而勤快,艰难而不易的活着。
云冲澡到中间,忽然发现四壁不少的黑色爬虫,在墙上跑来跑去,吓了云一大跳,差点就赤身夺门而出。仔细一想应该是在北方传说中的蟑螂,只是见到了它活生生的怪模样。云镇定下来,淡然处之,只要它不欺侮云,云继续洗澡。
云冲完澡,正要穿衣服的时候,有人在敲门。云问,"谁?'' “我!”,门外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男声,低沉疲惫。云感到莫名其妙。女子出去,房间里再无其他人,云寻思是什么人?心里有丝恐慌。
云迅速穿好衣服,慢慢地将门打开一道缝。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男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多不到三十岁。他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乌青着两只熊猫眼,身上的白色衬衣污渍斑斑。神情沮丧地看见云,习以为常似的漠然地说,"对不起,我要上厕所。"
云出去,坐在客厅里满腹疑惑。待他出来,冒昧道"你是一直在房子里?还是怎么进来的?"他低着头,并不看云一眼,边走边说,"我是这儿的长期租户,有大门上的钥匙。"说着穿过客厅,进入阴面一个门敞着的房间。
云抑制不住好奇的心,跟着他到门口。这应该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储物室,昏暗潮湿,大白天开着灯。房间里一架铁质高低床,几乎占去了三分之二个空间。
他看见云,并不介意。指着高低床的上铺说,"这是我的铺,一个月六百元钱。"略一思索又说,"我是干销售的,在郑州一家机械厂工作,来讨要货款。遇到老赖,不但不给钱,还挨了打!习惯了。我已经在这住了半年。讨不到货款,我就不回去……"
男人忿忿地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倾述完一腔的委屈与愤怒。陌生人沉默,竟无言以对。
女子很快回来,知道云来厦门旅行,说南普陀距此不远,天色尚早,还可以去转转。于是,傍晚的时候,云站在了山上的南普陀寺里。寺里香火旺盛,往来游人,络绎不绝。许多善男信女,虔诚地焚香跪拜之后,往功德箱里慷慨地施放着百元大钞。
风中低徊着悠悠的诵经声。云伫立山顶,俯瞰着山下的苍茫大海,大海边日落中的城市。城市高楼大厦密如丛林,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一派繁华。
山寺的一处石崖下,溪水沁渗,聚成一池,澄澈清浅,状如心形,名曰洗心池。据说在尘世沉浮的世人,用池水洁手净面,可洗去心头淤积的污垢,使一颗肮脏的心灵变得纯洁干净,有如赤子之心,从此可以从容地,轻盈地渡过人生的无边苦海。
" 人身若无累,怎会参琴声。菩音穿心过,均是待渡人。"凡人在庸俗里流转,很难自觉自省。
那一晚,在旅馆里,云息灯安寝,已是午夜。朦胧中听见防盗门被重重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接着有人喝醉了酒似的大声嚷嚷,女子压低了斥责的声音,婴儿清亮的啼哭声,旋即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云半睡半醒,仿佛在梦境。
翌日早晨,按照女子昨晚就安排好的约定,云准备去厦门那个最浪漫的海岛一一一鼓浪屿。天气难得的晴好,阳光明媚动人。云戴上遮阳帽,早早下楼,一个人在长着棕榈树和椰子林的小区里逛荡。
小区的楼不高,基本都是六层,显得简陋老旧。但云喜欢这里满满的烟火味。楼前楼后的空地上,有许多售卖南北美食的地摊和小餐馆。云来到一家包子铺,要了两个五润大包,一杯豆浆,坐下来正在享用。女子打电话问云在哪里?说旅行社的小李马上就过来,让云到旅馆楼下的路边上等。
云过去。女子和一位扎着马尾的窈窕淑女站在路边的树下,正在聊天,稔熟的样子。女子向云表示歉意,说她老公昨晚喝多了,回来迟,影响到了云休息!云笑笑,说没事。表示对一个男人无钱汉子难的理解。
女子小两口来自浙江台州,在厦门打拚,干过好多营生。租房开这种没有工商许可的家庭旅馆,实在是被窘迫的生活逼上了梁山。好在还未被逼成孙二娘。
小李要了云的手机号,然后拔通。告诉云她叫李蓉,中青旅的导游。在鼓浪屿,有的景点,导游不能进去,有什么事给她打话。云说好的,点头微笑。
几分钟后,一辆白色商务车开过来停在路边。上面并没有旅行社的标志。云跟着李蓉上车。车驶向前去。开车的是一位戴着近视眼镜,斯文的帅哥,衬衣白得像雪一样。年纪与李蓉相仿,一看就是刚从象牙塔里出来的学生。没有经过社会的毒打,脸上满是阳光的笑容,一路上跟李蓉有说有笑。
路过一条行人稀少的街道,树荫下有一处卖豆浆油条的小摊。帅哥停车。李蓉问云吃过早点了没有?云说吃过了。她与帅哥去吃早点。云站在车旁的路基上,望天空,看风景。这条街两边有许多巨大的古榕树。盘根错节,须髯垂地。虽老态龙钟,却枝叶繁茂,颇有精神。云脑洞大开,竟然想起了贬不死的苏东坡和打不死的光头强。
等他俩吃完早点,云掏出手机看时间,已是九点半钟。太阳升起,天愈来愈热。李蓉说还要去接人。车最后停在一座豪华酒店前。李蓉给客人打电话。从酒店里出来上车的是一位丰艳的少妇,看上去比云小不了多少,三十来岁的模样。身边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尴尬来了。与云恰似一家三口的绝佳组合。
十点钟来到了去鼓浪屿的轮渡码头,帅哥开车离去。李蓉帮云与少妇买了票,目送我们踏上一艘三层的巨型游轮。游轮在海上航行,解说员用悦耳的声音解说着两岸的风光与历史,最后掉头向金门岛方向去。去看岛上著名的心战墙:“三民主义统一中国”。因为它与厦门这边的“一国两制统一中国”遥相对望,成了游客必看的景点之一。
关于这个心战墙,后来网上还有一段传闻。说有网民在脸谱称,厦门市有关方面因为“游客喜欢看这个景点却看不清,打电话到金门国军拜托帮忙刷新”,并表示改天会“备好大礼前往致谢”。金门县政府观光处不久修缮了包括标语墙在内的所有景点,但否认了是应大陆厦门旅游局要求所为这个说法。呵呵。
一个多小时后游轮返回,泊在鼓浪屿一侧。李蓉已在码头上等候我们。鼓浪屿是一座海上花园,气候宜人,鸟语花香。风景超级美,人也超级多。但这对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毫无意义。自蜡像馆出来,男孩便不想走路,少妇哄他去看海底世界。李蓉只好陪了云一个人在岛上闲走。正午的岛上,十分郁热。两人简单吃了点美食一一一烧仙草(什么logo,云忘了),然后去街角的酒吧里休息。
李蓉本科毕业,来自长沙的一个普通家庭。母亲是小学教师,父亲是一家国营厂的工人,均已退休。母亲高血压,父亲糖尿病,一年四季,药物不断。她毕业之后先是在长沙打工,去年才来厦门做导游。一个女孩子,异域他乡,真心不容易。导游很辛苦,一个月三千过一些,在厦门不算多,但她喜欢做。李蓉说,带小孩的少妇原和老公一起来,老公因为生意上的事忙,先回温州去了,她已经带了三天。人啊!有钱了没有时间,有时间了没有钱。问云做什么?云说是医生。
一下午,李蓉陪云去了好多景点,也还有好多景点没有去。日光岩、菽庄花园……在海天堂构还欣赏了一回"布袋戏"。最后去的是一家品茶卖茶的店一一一茶博士家。彼时,一位十八九岁的妙龄女子,穿着一件白底青花祺袍,若初绽的茉莉花般洁净素雅。头上挽着一个漆黑的发髻,颇有些民国女子的风韵。她眼似秋水,面若春花,端坐茶案前,一边娴熟的做茶艺表演,一边为客人娓娓地讲解茶道。她的艺房里就云一位客人。云相对而坐,细细品茗,静静聆听,觉得一切的遇见皆是注定的缘。
云卖了她的茶叶,她留了云的电话,如此缘份结定,彼此萍飘絮泊,再无联系。五年后的一天,一个福建安溪的女子要求添加云的微信。验证语是,"一位曾经见过面的故人。"打开相册,云才知道她叫英英,是当年鼓浪屿茶博士家的那个白衣女子。
这时,她已辞掉茶博士家的工作,回到了安溪老家。传承家族古法制茶工艺,加入现代先进的改良技术。因为善良淡泊,她家的铁观音完全原生态。品质纯臻,口感幽香,数量有限。她采取微信直销模式,与每一位顾客用心交流,销售自家及邻人的茶叶。如此前缘再续,云作了她固定的客人,喝她做的茶如今已有七八年。
"……茶亦有情,现在的采茶人很多是上了岁数的老年人,无论风吹日晒,他们饱经岁月风霜,手指皮肤皲裂,仍是起早贪黑,天刚蒙蒙亮就要背起茶篓爬过高山去采茶。他们的孩子也像在城市打拼的同龄人,一心想要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无法好好陪伴父母左右……有些是孤寡老人,没有子女可以依傍,只能靠自己的双手辛勤劳作,盼望茶叶有好出路,但是往往事与愿违,辛苦劳作的成果得到的是微薄无几的收入,无法支撑他们的生活……''
这些文字是她离开小资的鼓浪屿,回到安溪山区当庐卖茶的初衷。云也是纯草根,对于农人辛苦一年的农产品卖不出去的悲愁深有体会。云喝她的茶,一些是缘于她做茶那细致的用心;更多的是茶香里飘散出来的无私的爱与柔情。她让云往后余生的岁月充满了馨香。
那天晚些时候,云因为要去赶厦门至西安的火车,不得不离开鼓浪屿。时间有些紧,李蓉陪云过了轮渡。打算要去的环岛路因此错过。分别的时候,云问李蓉,"辛苦了一天,导游费多少钱?"李蓉抿嘴微笑说,"不要钱的啦。"云说,"那怎么能行?"李蓉说,"你是一个善良的好人,谢谢你哈!"
云心里明白,其实李蓉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导游。她带云去的地方会给她人头费,消费也有提成。她见云诚心要给。说,"要给就给十块钱好啦。''李蓉拿着钱,买了一盒明信片。让云留作记念。然后帮云拦了一辆的士,叮嘱司机一定赶时间把云送到火车站。
云先去旅馆取了行李箱,到火车站,走司机说得捷径,飞也似的穿过一座地下商城,慌忙过完安检,来到侯车大厅。大厅里已是空空荡荡。检票员站在检票口,招手让云赶紧过去。云跑过站台,最后一个上了列车,满头大汗。
人生最仓皇,莫过这一次。列车徐徐移动,云坐下来,给李蓉发了一条短信。大意是很遗憾,云没有赶上火车。李蓉先是回了一个抱歉的表情,接着飘来八个字,"一路顺风,欢迎再来!"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云坐着火车,山高水长,回到西北那个叫河西走廊的地方。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晃安逸的十年,变成一坨沧桑大叔,再也无缘去鼓浪屿。时过境迁,李蓉连同她的电话号码一同消失在人海深处。她送给云的鼓浪屿的纪念明信片,二十张,一直珍藏在云的书架上。
那些全是鼓浪屿的风景照,配着清新脱俗的文案。每每浏览,曾经苍海难为水的时光就又回到指尖。以至云后来去旅行,带一些精美的明信片成了习惯。比如阳朔,凤凰,丽江,林芝……
花开花谢,日出日落。生命的来去中,每个人皆是主人,亦是过客。走在滔滔的尘世,你若有情,你的世界也会对你温情。你若善良,你的世界一定不会薄凉。活着,没有人能轻松渡过人生的河。
后记 : 此篇最早于2016年写过千字,后辍笔。年前闲翻微信相册,见残文,遂捡起续写。就像徐志摩说的,昨天是一道风景,看过了,模糊了。有些云已记不清楚,所以笔下有些潦草。望有缘读到的朋友海涵。(2021年正月初五于甘州云斋拙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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