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夫余新王麻余登位。
牛加无暇庆贺,急令格勒苏率骑兵回援,自领大军随后跟进。
格勒苏等赶到城下,却见守城者皆为下户,误以为城中生变,慌忙退入城南邑落。
岸兀斑闻之,亲往邑落接迎,又将战事经过叙述一回。
格勒苏听罢,不住地摇首叹息:“私授甲兵乃是大罪,大人纵有守城之功,也难逃领主责罚。”
“城栅无恙,我便问心无愧。如今大军归来,姑且收回铠杖,余事另作计较。”岸兀斑说罢,先行返回城栅,收缴下户甲兵。
格勒苏这才领兵入城,将下户收押在一处,等候牛加发落。
巴努浑恼恨岸兀斑,借机派兵围困住处、断绝饮食,以此泄愤;待牛加归来,又怂恿杜佛同去告发,历数岸兀斑篡夺守权、私授甲兵、畏敌怯战诸罪。
牛加大怒,连夜召集豪民论罪。
众人畏惧巴努浑,纷纷要求惩处岸兀斑。
“岸兀斑何罪之有!”城西邑落之主哈凡昂首大呼:“守将无能,累及城栅。若不是岸兀斑通权达变,我等家眷已为叶噜所虏!”
众人听罢,顿时没了言语。
哈凡旋又指向巴努浑,问道:“白石岭上,岸兀斑舍命救你。如今恩将仇报、派兵围他住处,却是何意?”
“叶噜掠我邑落,岸兀斑坐视不顾,其中必有勾结。这等贼人,岂能放他跑了!”
“一派胡言,方才还说岸兀斑越权守战,而今又说他与叶噜勾结,到底哪句为真?”
“任用下户总是为真!”杜佛腆着肚子走出人群,高声叫嚷:“下户恨亡人甚于叶噜,岸兀斑竟敢私授甲兵,还自作主张赦免粮赋,用心何其歹毒。不严惩,无以儆来者!”
“严惩岸兀斑!”
众人挥拳高喊。
牛加抓起剑鞘砸地三下,先叫众人安静下来,接着转头问道:“格勒苏,你如何看?”
答道:“守城有功,任用下户有过。功过相抵。”
“你倒是两头不吃罪!”巴努浑冷笑一声,接连喘了几口粗气。
“任用下户确是有罪,但念及守城之功,姑且饶他一回。”牛加拄着宝剑继续说道:“至于那些下户,一并放了,粮赋照旧!”
哈凡喝问巴努浑:“领主既已赦免岸兀斑。大人还不撤兵,更待何时?”
巴努浑不好发作,只得传令撤围。
“此事已了。”牛加扫视众人,昂首发问:“叶噜反叛,谁去征剿?”
杜佛与巴努浑当即退在一旁。
众人闭口不言,站在原处面面相觑。
“方才吵得热闹,此时为何不言?哈凡,你且说来!”
“杜佛大人常与叶噜交往,称其蠢如野兽。如今猛兽伤人,自去猎杀罢了,我等岂敢碍手!”
“大敌当前,还想着斗气!”牛加情知哈凡不愿出兵,也不好再劝,转而去问格勒苏。
格勒苏略作思忖,颔首应道:“既如此,我愿为领主分忧。”
牛加听了,颇感欣慰。
格勒苏继续言道:“可有一事:白石岭在北,我家邑落在南,粮草转运不便,还需诸位帮衬。”
杜佛拍着胸口嚷道:“无妨,便用我家粮草。平叛之后,另有重酬!”
牛加起身笑道:“罢了,如何进兵,你等自行谋划。我在此处静候大捷!”
众豪民拍手称赞,大厅里又热闹起来。
河冰方才消融,木尔哈齐遣使赶奔白山、号室、安车骨三部,督促出兵。
三路使者尚未归来。伯咄部使者却先赶到,报曰:夫余人正在扑鹰水西岸伐木造舟,动向不明。
木尔哈齐骂道:“这还‘动向不明’,分明是要提刀宰我!”一边打点行装,一边擂响战鼓,传令各族赶往西岭御敌;行前,提来古楚问道:“蠢奴,可愿为我效命?”
“愿效死命。”古楚伏地答话。
“大战在即,你随我同去,看你如何效力。倘若没甚用处,也省的耗费口粮!”
古楚周身一颤,连忙叩首应道:“小奴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想好便讲。”
“大酋长若能捐些财货,此战必胜……”
“有话直说,莫要饶舌。”木尔哈齐急得两眼放光。
古楚低声答道:“夫余人崇拜天神,每逢出兵,必要杀牛祭天。巫觋以牛蹄解合占卜凶吉:蹄解,则为凶,不可出征;蹄合,则为吉,利于出战。由是观之,若能操纵牛蹄解合,便能掌控发兵时机。”
“此乃天意,岂是人力可为?”
“事在人为,若肯贿赂巫觋,必遂大酋长心意。”
木尔哈齐恍然大悟,乃问:“需要几多财货?”
“貂皮百匹。”
“百匹貂皮,便能决定此战成败……”木尔哈齐垂首思忖,忽而抬头怒喝:“蠢奴,怎敢诓我!”
“小奴不敢欺瞒。巫觋奴仆视我为兄,可代为引见。”
木尔哈齐上下打量一回,眼见毫无破绽,方才信以为真;转身问渥尔后讨要,又吃了一顿臭骂。
何处寻这百匹貂皮?
木尔哈齐心下反复思索,猛地想起一人,当下领着古楚赶奔西岭。
“百匹貂皮!”
拜慕毕眨着鼠眼察看古楚,皱眉问道:“贱奴之言,如何信得?”
古楚答道:“大酋长可差人同往。事若不成,情愿一死。”
“左右无计,姑且信他一回。”木尔哈齐低声劝道:“兄长,这貂皮,还望你能筹措一番……”
“咦,营地之内,无所不有,怎地问我讨要?”
木尔哈齐执手央求:“妇人恋财,岂能予我?危难之时,还要仰仗兄长!”
“恁般窝囊!”拜慕毕摸了一把光秃秃的头顶,叫道:“罢了,左右是赌来的,只当是还回去了!”
木尔哈齐抚掌笑道:“兄长急人所难,权当借与我的,此役破了亡贼,如数奉还!”
“好,为兄再赌他一回!”
“兄长,眼下争斗正酣,切不可说与旁人,以免落下口实。”
拜慕毕满口应承,当下取来貂皮交与二人。
木尔哈齐又问辛阿尼借来三人,与那貂皮一并交付古楚,叮嘱:“此行务必谨慎。倘有变故,当心人头!”
古楚连连称是,趁夜渡水往见巫觋;比及各族赶到,一行已然归来。
“是何言语?”木尔哈齐急忙追问。
“巫觋受贿,愿从大酋长之令。”古楚又说:“为表诚意,巫觋更道出一事:此役由格勒苏将兵,意欲佯攻天门岭,尔后直取白石岭!”
“竟有这等事……”木尔哈齐搓揉头皮,一时难辨真伪。
“大酋长,此事断无差错,速下决断。”古楚从旁催促。
“住口,休要恼我!”木尔哈齐抢出穴屋,自寻尼莽济商议。
“亡贼伐木造舟,分明要渡水攻山,怎见得是佯攻?”尼莽济不明所以。
木尔哈齐低声答道:“总有预感,亡贼渡水是假,攻袭白石岭是真……”
尼莽济嗔目骂道:“亡贼势大,纵然败了也伤不得筋骨;速末羸弱,焉能受得一战之败?你这小子,不识谋划,全凭预感行事,真个败了,部落毁于一旦!”
“兄长,敌我悬殊,不行险招如何得胜……”
“你是大酋长,我管不得你。举族老少尽在此地,我身为族长,岂能坐视不顾?此役你去岸北,我留守天门岭!”
说话间,探子来报:安车骨部众乘舟前来,已到沃赫水下游。
“出了沃赫水,便是速末水!”木尔哈齐挥拳大吼,旋即说与尼莽济:“如今人数众多,足以调配,且将安格哈留与兄长!”
“不必,我与那厮讲不来。西岭险固,撑几天也无妨;若有变,你即刻回援!”尼莽济应过一句,自去调配族众。
木尔哈齐无奈,急使安车骨部往奔白石岭,自领部众趁夜渡水。
众人在伯咄部营地会合。
韦赫酋长长子左思昆上前致意:“北方氏族骚动,我父不敢轻出,特命我来助战。去年雨季早来,我等举措迟疑,还望大酋长见谅。”
“无妨!”木尔哈齐满脸堆笑,执手感叹:“去年兵少,只能与亡贼勉强周旋;今朝有了你等,我心无忧矣!”
众人欢笑一回。
寒暄已毕,阿不敦酋长问道:“大酋长此番怎地谋划?”
木尔哈齐答道:“亡贼人多势众,我等不可妄动,只能设法伏击。”
阿不敦酋长追问:“亡贼临水造舟,意在南岸。我等聚于岸北,如何伏击?”
木尔哈齐欲言又止。
左思昆问道:“大酋长若有谋划,何不说来?”
木尔哈齐皱紧眉头,犹是不语。
阿不敦酋长笑问:“大酋长何故不言,莫非信不过我等?”
木尔哈齐连忙摆手,“既为联盟,怎好无端猜疑!只因……只因多喀霍神入梦告诫,要我设伏于此,等待亡贼入彀。”
“做梦啊……”
阿不敦酋长等人面面相觑。
左思昆敛容劝说:“大酋长莫要耍笑,若亡贼攻入天门岭,可是灭顶之灾。”
“神灵昭示,岂能有错……”木尔哈齐用力按了一把额头,转而问道:“此间可有设伏佳地?”
“若要围困大军,当选屠河谷!”阿不敦酋长拧着眉头反问:“大军真个能来?”
“神灵之意,岂能有差。”木尔哈齐咬紧牙关,拍着阿不敦酋长脊背说:“我等同去察看。若是好去处,便选作亡贼葬地!”
一行连夜翻过白石岭,日中时赶到屠河谷。
木尔哈齐居高临下,见此处正是伏击佳地:群山环抱之中,有一片偌大河谷,四下怪石嶙峋,急切间难于攀爬;一条河水发于西北,贯穿谷地,从东面山垭流出。远处观之,河谷犹如罝罘,虽万千雄兵,骤入而不得出也。
“此地甚合我意,便将部众藏于山上。亡贼一到,正可合兵击之!”木尔哈齐言罢,张开双臂祈祷:“愿神灵庇佑肃慎,使亡贼来此受死。”
阿不敦酋长在旁感叹:“若逢雨季,何须厮杀!”
“哦,此言何意?”
阿不敦酋长指向谷内河水,答道:“这条河流唤作屠河,发于西北山上,雨季常有山洪。若提早封堵上游,待雨季来临,这洪水便是万千神兵,可将谷内人等化作鱼虾口粮!”
“雨季?好,便是雨季。那时亡贼必在谷内!”木尔哈齐脱口而出。
左思昆长叹一声,摇首感叹:“大酋长若有谋划,直言便是,何苦消遣我等。”
“谋划便是这般:雨季时,亡贼来伐,我等将其诱入河谷,尔后四面围困,直到山洪爆发……”
“你怎知亡贼会来……”左思昆话才出口,便摆手止住争论,转而苦笑道:“罢了,你是大酋长,只说如何埋伏。”
木尔哈齐抬手指向谷地,“你领部众守住北、东两面,切不可使亡贼脱逃。”
左思昆冷笑道:“若来,定叫他插翅难飞。”言罢,自领兵众去了。
“阿不敦酋长,西面交你把守,再差人封堵屠河上游……”说到此处,木尔哈齐不由得自言自语:“如何将亡贼诱入河谷?”
阿不敦酋长抢先应答:“西面便是营地!我将主力伏于谷口,自领少数精壮诱敌来此,尔后从东南垭口出逃。”说着,伸手指向东南,“出了垭口,便是速末水。要抢在雨季前逃走,否则河水暴涨,岂不喂了鱼虾!”
木尔哈齐点头称是,“如此说来,亡贼出兵时日要恰到好处,来得早了,必有大军驰援;来得迟了,反倒害了你等。”
阿不敦酋长道:“何时发兵,兵发何处,委实由不得我等,且看神灵之意。”
木尔哈齐皱眉答道:“多喀霍神既有襄助之意,自当调配此事,我等不必生疑。”乃令部众守在谷南,另遣布地戈、卑也把守垭口,以免敌兵脱逃。
调配已毕,众人自去守备。
木尔哈齐寻来古楚,好生抚慰一番,继而问道:“此役成败,事关部落生死!你如实说,有多大把握?”
“万无一失。”
木尔哈齐略感宽慰,犹是慨叹:“往昔,再有二十日便是雨季;可去年早来了十日。倘若今年再……”说到此处,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大酋长有神灵庇佑,今年雨季必当如期到来。”
“噫,借你吉言罢了。”木尔哈齐下定决心,命古楚告知巫觋,必使夫余十日后发兵。
不出三日,北岸木舟齐备,格勒苏遂往城栅请战。
牛加召集豪民,请巫觋杀牛祭天、占卜吉凶。一番仪式过后,觋师向众人展示牛蹄:解,大凶之兆,不可出兵。众人大失所望,只得定于三日后再行占卜……
如是拖延再三,大军恰好预期发兵。
木尔哈齐闻讯大喜,一面探听动向,一面加紧守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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