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夫人说我头脑发昏，一个人坐在书房里自言自语。
夫人问：“你是在跟鬼说话吗？”
我道：“世界上如果有鬼就好了，我是在跟一只鸟说话。”
夫人：“神经，女儿已经帮你预约好了医生，你年纪也不小了，别落下老年痴呆，到时候人见人嫌。”
“去帮我泡杯咖啡吧。”我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可能最近太累了。”
院子里的小木屋是我跟妻子两人一点点搭建而成的，对于青年人来说这并不算什么，但对我这样一个老年人来说，着实有点吃力。
前天夫人说我在书房里自言自语，当我听到这件事的时候颇感惊讶，因为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最终在大家的追问下，我才回忆起来一点点。
好像是一只鸟在跟我说话，回忆起来那就像是做梦，我无法确认这件事的真假，从现实角度来看鸟是不可能说人话的，但记忆很清晰，那只鸟不仅会说人话，还懂得一些人类独有的肢体语言。
……
总之我可能真的老了吧。
也或许是对新创作环境的不适应，另外我认为，作家有点神经质并非什么坏事，至于老年痴呆，我确信自己是没有的。
我有上午饮茶，下午喝咖啡的习惯，握着温暖的咖啡杯，在午后的阳光下，我开始回忆与小鸟的对话，脑海中的情景愈加的真实，于是我决定把它写成小说。
这种灵感一直从构思持续到了创作结束，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我颇为的自豪，心想我毕竟宝刀未老，不像关喜跟老唐，他们俩老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记得上次去拜会关喜，他已经连一到十都数不清了，走路还需要人搀着，我想再过阵子，我跟他之间大抵就会有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吧。
小说写完时已经五点半了，我没有吃晚饭的习惯，夫人有时候会给我切一些水果，不过最近小孙子来了，她的心思全放在了小家伙身上。
老年人始终都会被嫌弃的吧，我扶着书桌站起身来，用力地往后仰着脑袋，脖子上的穴位得到了一种舒展的快感，与此同时，忽然想如厕了。
村里的房子很大，厕所距离书房有几十米的距离，中间隔着明厅、厨房、猪圈，冬天的五点多已是浓夜，我摸到猪圈墙壁上的开关。
啪的一声灯亮了。
一只巨大的猪头出现在我的面前。
枫叶一样的耳朵遮住了猪的眼睛，那样子宛如一个脸部被长头发的盖住的男人。
那只猪两只前蹄搭在猪栏边缘，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看着我。
我心里略过一丝寒意。
我听闻猪是会吃人的，曾经看过一则新闻，某醉酒男子夜归时不慎闯进猪圈，次日被人发现时已经被猪啃得只剩下骨头了。
我与一个吃人的魔鬼仅仅只有一栏之隔。
我在想它在看着我时，是否把我当成了食物？
我走近那头猪，确定了它在看我，虽然它的眼睛被耳朵遮住了，但在其间能看见泛着金光的眼睛，这无疑增加了我对猪的恐惧。
我问：“你想吃我？”
“嗯！”猪发出了浑厚的哼哼声，如同拟音词“嗯”一样。
这瞬间增加了我对猪的厌恶，于是我猛地抽出手来打了它一巴掌，挨了一巴掌的猪惊慌地退回猪圈里，缩进了灯光照不到的阴影当中。
这头猪是亲戚家抓来圈养于此的，他们家猪圈不够大，所以养在此处，平时亲戚会从山上打来猪草喂养它。
年关将近，这头猪也快要成佛了。
想到此节，我又忽然觉得它很可怜。
我刚才为什么要打它一巴掌，即便是它把我当成食物，也不过是一头猪的本能，我打它一巴掌充分暴露了我个人窄小的气量。
越看越觉得猪可怜，不仅仅是眼前这头，猪这个群体都蛮可怜的。
我站在猪圈前若有所思地点上了一支烟：“拦住你们的围墙仅仅只有半米高，你们为什么不逃跑呢？”
猪：“嗯！”
我道：“思维上的禁锢更加的可怕，每天都有人不断地给你送来食物，你们已经适应这种安逸了吧，可是你大概不知道，到了过年你就会被人类杀掉，成为我们肚子里的食物。”
猪微微撇过头去，似乎不以为意。
我想起猪在被宰杀前疯狂地尖叫，屎尿屁齐下，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猪仍旧爱理不理。
我觉得这头猪真的是无药可救了，他只需要跨过这半米围栏就能活下来，但它完全不肯，当它的蹄子抵在围栏上的时候已经能触摸到生的气息了。
对此它却一无所知。
不过这完全是我从人的角度来想的，我不能要求猪跟人一样。
于是我尝试着从猪的角度想这个问题。
一只猪刚生下来它的轨迹就已经被设定好了，断奶之后就会被分到不同的猪圈，等待前来物色它的主人。
然后按部就班地换到另外一个猪圈。
我努力地想象自己是一头猪。
我生活在围栏当中，每日都有人送来食物，虽然并不是什么美味，但足够生活，每天按时按点都有食物，生活的地方风雨无阻。
有时我透过墙壁上的缝隙看到几只流浪猫。
它们瘦得跟排骨似的，多么的可悲啊！
几只猫为了争夺一口粮食大打出手，我嘿然一笑，跟它们相比，我不得不说境况不错。
偶尔也会看到一些宠物狗，它们被主人用绳子拴住脖子，没有任何的自由和人格可言，连出去约会都要看主人的脸色，连本能的吃屎都要被人破口大骂。
人类虽然把狗当成宠物，但完全是为了个人消遣之需要，那种危险的生物是不存在什么真实感情的，这些狗还当真了。
这是多么可悲的存在！不像我，活动空间虽然有限，但是毕竟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主人从来不会管我在这里干嘛，我跟主人泾渭分明，甚至我有一定的主权，主人胆敢越过围栏我就敢攻击他。
我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地方小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哪不是一床被子一只碗，每天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本身就是一种低劣的表现。
至于其他方面，我认为更值得炫耀。
偶尔主人会带来其他的伙伴，仍旧的，我们在这里不受约束，伙食规律，到了冬天主人还会给我们增加稻草让我们睡得更加温暖。
这不比其他动物好吗？
我油然而有了一种自豪感。
不对，还有一种动物我要与他们一较高下，那就是人类。
人类好像能掌控着一切，他们是万物灵长，有着最大的权威，这是我望尘莫及的，姑且认为他们是最幸福的动物吧，我做第二也没什么不好的。
唔！我要仔细思考一下。
人类怎么能跟我们相提并论呢！
他们每天为了一口饭而东奔西走，小时候要读书，读完书要工作，工作后要娶妻生子，完了还要养孩子，最后老了还要带孙子……
这他妈的实在太累了。
我细数一下我们猪的生活吧。
我们只需要吃了睡睡完吃，其余的什么都不用操心。
就凭借这一点，人类就被我们猪甩出几条大街了。
我正式宣布，猪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物种，没有之一！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跨出那该死的围栏？
我看着那头猪，恍如梦境，不知我是猪，还是它是猪。
几天后，夫人跟女儿在医生面前不无担忧地阐述着我的症状。
夫人说：“他在书房里自言自语。”
女儿长叹一声：“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爸昨晚对着猪抽了半包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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