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开始住校,农村中学大家都带一口木箱子到宿舍里,装衣服、干粮和其他珍惜的东西。我的那口木箱子只有头一个周勉强维持了整洁,此后就一团糟,我也懒得看了,旁人仔仔细细锁上自己的箱子,我也懒得锁。我这个人在世上有什么值得锁起来的东西呢,一直都没有,父亲总也不肯给我买这样的东西,母亲只管我吃穿,小学缠着皮皮(我们班长)做了一个标枪,精致得令人心动,距离三五米瞄准射出去,它优美的风扇就旋转起来,稳稳得扎进学校里面的白蜡树上,父亲看见我屏息凝神瞄准,怒斥了一声就收走了。再去缠皮皮,他却再也不肯做了。
农历小年那天,父亲到西安来给我过生日,整整一年精神和身体状况不好,晚上睡得浅,白天醒得晚,六七点醒了一次,又呼呼睡着了。下午三四点父亲就出去,买了一些凉菜和几个白馍,从我那搬家以来从未整理过的厨房里面翻出来电饼铛和几个盘子,把茶几上乱糟糟的东西乱糟糟地放到冰箱头顶,收拾干净蹒跚着往桌上摆盘子。我点燃一饼熏香蜡烛放到玻璃风灯里,把灯放在桌子上,父亲把灯正了正,没有说“搞什么东西”。
“没找到买蛋糕的地方。。。”
整个下午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给他倒上他买的大瓶劲酒,给自己倒了一点点,喝了一杯。那酒对我太烈了,我就换了威士忌兑水喝。父亲他不要我精心挑选的三得利老牌威士忌:“我不喝那个”。
“你把厨房弄好,自己做饭吃。。。”他对我挥了挥杯子。
“我是个最不会生活的人。”父亲这样说,我想起来2014年他蹒跚着去买甜面酱,母亲非要做炸酱面给我吃的事。
“我换这个了,你要不要?”我换上牛栏山二锅头,五十度左右,正宗北京味的牛栏山二锅头,父亲他不喝这个。
牛栏山二锅头口感绵柔,然后是一种春风化雨的热烈在喉头,头大得左右摇晃,我不断得擤鼻涕,晕乎乎得看着父亲擦他自己的眼睛。
在这个家里,吃到电饼铛加热的第一块白馍。我狠狠得喝了一杯酒,走到外面茫茫的雪里。父亲说:难过就去外面雪地里走走。
过年我回到家里。那口箱子上了大锁,我跟父亲找来钥匙,那里面有我姐姐散发光芒的青春,有我那不快乐的少年留下的点点证据,有一个本子,横跨了我那微妙受伤的少年,母亲写着她的人生和心情。我是考得不好了,还是心情不快乐。我想慢慢看,时间好像在家里一样,异常缓慢得流淌。
“看完了我锁了啊。”父亲走过来对我说。
我看着他吃力得弯下腰,锁上那口来自我那即将远行的少年的木箱子。
那口箱子里的隔阂我并未看完,我像是在故乡的秋天向往远山的红叶,我走在越来越深的河谷里,我走在越来越高的山坡上。我抽了一支烟想着我那个,喝过一杯热腾腾的美式咖啡后迎来的生日,父亲算错了日子,我在某种意义上的二十多岁里又偷活了一天。
那一天我什么也没做,一个人在家里等待三十岁的到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