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池塘

    一弯新月，挂在柳梢，条条柳枝垂在池塘水面上，黄昏后的微风，吹皱了一池碧水，也把月影化作点点碎银。池塘月色，是我的一缕乡愁。

      昨天夜晚，做了一个梦，梦中，我仰浮在故乡的池塘中，风轻轻，夜静静，只有几只迟归的鸟儿，回归塘畔柳树上的窠，我轻轻拨动着碧水，眯眼看空中的月亮，仿佛看见嫦娥与玉免，划着尖尖的一叶扁舟，向人间走来。小鱼在我的脊背上轻吻，痒痒苏苏。随手抓一枝柳条，枝条轻轻摇曳着，水面上一个个墨绿色的倒影，袅袅娜娜……

  这口两、三市亩大的池塘，坐落于南馆陶古镇北大街东段，三面临着民宅，一面朝着大路，塘畔四面环柳，轮廓呈正方形，我家老宅的北大门就在它的西南方不远处。

    这口池塘，有四季不同的风景。七九河开，八九雁来，冬去春来，池塘里的冰凌在初春的阳光下慢慢融化，池畔大柳树枝条渐渐泛绿，一颗颗绿芽挂满枝头，曾祖母抬头望望返乡的小燕，从塘边衔来细泥，高兴地告诉我，咱家的小燕回来了，你看，还领来了它们的孩子!曾祖母说，住在咱家的小燕兒，是一对"巧燕"，这小燕有"巧燕"与"拙燕"的分别一一巧燕，胸脯上的羽毛是红色，它做窝，把一个窝做成两部分，中间有道墙，一边是住室，一边是茅厕，从不往主人的房间拉屎撒尿，干净，又讨人喜欢;拙燕，胸脯上的羽毛是白色，与巧燕不同。记得去年秋天，小燕迁徙南飞，只是一对情侣，春天来了，它们还带来两个孩子，四只燕子，来往翻飞，从池塘里一次又一次銜来春泥，又一次又一次地衔来旧窗纸，筑起它们的新窠。池塘上空，许多燕子忙着衔泥，"二月春风似剪刀"，春风剪裁着春天的美景，也让池塘焕发出美美的春色。

    夏季，是池塘最美的时节。几场夏雨下过，古镇北半部的雨水，大部分汇集到这里，塘水满满，一阵风兒刮来，水面泛起微微的波澜，水中的各色小鱼一一脊背青绿色的"窜条儿"，满身闪着银光的鲫鱼，鲜艳可爱的红鲤，活蹦乱跳的虾米，以及在水面纵横驰骋的"水车"，长一声、短一声鼓噪的青蛙，给一池碧水带来勃勃的生机。这个季节的池塘，是我与小伙伴们的最爱，与我同龄的锁成叔、金生叔、新芳爷、大会叔、马六叔、亚君叔一杆，齐聚塘畔，然后把衣服脱个溜光，扑通扑通，随着一声声震响，池塘里一时间溅起白白的浪花，水面上充满了童声喧语。锁成叔与我同岁，但水性最好，他的立凫，能让圆圆的肚脐眼兒露出水面，而同龄的长辈新芳爷的仰浮最好，他能四肢不动，稳稳浮在水面上很久，嘴中还吹着柳哨，让小伙伴极是羡慕。那一年，我在水面上玩累了，游到岸边小歇，那里有一棵巨大的柳树，树根就浸在池水中，一条条细细的网状红根里，有一个被水冲刷出的深洞，我好奇地把胳膊伸进洞里，只觉得里边有许多长长的东西在蠕动，一会，几条黄黄的蛇一样的东西惊惶而出，顿时把我吓得扑通一下跳回水中，锁成叔见状游了过来一看，高兴地朗声大笑:"快来呀!这里有一窝黄鳝!"我把鳝鱼当成了水蛇，他却认得这是黄鳝，虚惊一场，但却有了一顿美餐。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故乡的一轮秋月下，池塘边浣洗衣被的母亲，常常一边揉搓、一边手拿棒棰，棰捣衣被，池畔三三两两的妇女，也边说边笑，捶打着衣物，有节奏的捣衣声与欢声笑语，迴荡在池塘上空，仿佛让清秋夜空发着浅浅光亮的满天星斗也受到感染，一闪一闪地眨着细小的眼睛。那一年我即将上小学，母亲在月光下的池塘边，仔细地浣洗着她亲手织出的棉布，第二天晾干后，又在池塘边的捶布石上一棰一棰地捣平整，然后又一针一线地缝成衣裤，开学那天，穿着这身整洁的衣服，迈进学堂的大门。以后多少年，每逢穿上新衣，眼前都会浮现母亲在月下池塘边浣洗衣服的身影，月影与母亲的身影，映在池塘的一泓秋水里，那么梦幻，那么亲切，永远定格于时光的隧道中。

      池塘四季，各有各的风景。冬季里，池塘边的古柳，挂满雾淞，一枝枝一条条柳枝，银妆素裹，晶莹剔透的树挂，在冬日红红的艳阳下，恰似细细的水晶柱，在朔风吹拂下，袅袅娜娜，轻摇微曳，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好像到了梦中的水晶世界。池塘里结起厚厚的冰，这里是孩子们冰雪中的世界。1957年一个冬日的上午，小伙伴邀我到池塘里捉鱼，心中充满疑惑一一大冷的天，池塘结了半尺厚的冰凌，鱼兒早已躲进冰下深水里，怎么才能抓得住鱼？看见他们手拿铁斧与铁棍，就更百思不得其解了!我们几人到了池塘的冰面上，一位小伙伴手持铁斧，一下一下凿起了冰凌，手冻红了，飞起的冰渣溅满衣裤，大约半点钟功夫，冰面凿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冰洞，他悄声说"都退后两步"，一会功夫，奇迹出现了，随着哗啦声响，一条半尺多长的大鲤鱼从冰窟里跃身而出，继而，又有两条几乎同样大小的鲤鱼蹦了出来!严寒的冬季，池塘竟然也有欣喜的馈赠。冰面上，顿时响起童年的欢笑。

      春之诗意，夏之绚丽，秋之月色，冬之静谧。故乡的这口池塘，就像一位青春美少年，一年四季焕发着姣好的容颜，或秀丽，或雄浑，陪伴着故乡人度过一年又一年的岁月，那轻轻的风，静静的波，连同它周边绿如丝绦的柳条，映照在水面上的明月或繁星，是会时时浮现于脑际，历久弥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