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留给我的一个问题: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这么丧。
我想了很久,发现这个问题我没法答。因为我这个人一点都不丧。
据说金圣叹杀头的时候,还要遵遵嘱咐狱卒:“花生米与豆干同嚼,大有核桃之滋味”,然后一铡刀下去,咕噜噜脑袋落地,两耳中滑出两个两颗纸团,打开一看,一张写的“好”字,另一张写的“疼”字。
我觉着我就应该是这种人,至少我想做这样的人:就算哪天挺不过去了,要了断,也要给绳子打个穿花蝴蝶结,再贴个小猪佩奇贴纸的人。
当然我根本不会去自我了断。
这事太他妈疼了,想想都疼,还他妈不如一剑杀了我算了。
一
其实每个时代的年轻人都丧。
你看那李聃嚷嚷说: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孔丘又跳着脚说:周!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李聃孔丘是圣人,他们也丧。只不过后世子弟顾及先师的面子,不好意思说他们丧,所以形容他们叫“复古主义”者。
什么狗屁复古主义,就是丧。也就那个时代通讯传媒不发达,把他俩放在今天,保证天天悲伤逆流成河,丧得连妈都不认识。
人类社会没有变过,每个世代都是垮掉的一代,每个时代的年轻人都很丧,你要是相信年轻人的鬼话,这个世界他妈的明天都得完蛋。
因为人类社会的本质一直如此地稳定可靠:我们如此生生不息,繁荣昌盛,只因我们永远在为优先交配权的取得而不懈奋斗。
区别仅在于,蛮荒时代我们刚刚从类人猿站起来,一身刚强壮胆,铁骨铮铮,大马路上有中意的,可以直接锤晕了带走,说走那就走,一路向前不回头。那个时代是如此的淳朴和憨实,大家诚诚恳恳,脑容量都不是很大,锤一个,是一个,余生漫长,一生够锤好多人。你锤了,人家就服了,谁最能锤,就能锤出交配权。从前的事也简单,一眼望去,猴子他妈都能认出人群中最凶的那只猩。
时至今日,我们站直了身子,终于更正了猴子留给我们的恶习,不再靠锤说话,取而代之的一整套繁复、曲折、完善且全面的评判标准。争夺交配权的本质并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我们日益增长的羞耻心,与相伴而生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于是我们把大猩猩关到了笼子里,欣赏他们为争夺交配权互相暴捶的场景。
古往今来,乐此不疲,莫不如是。
岁月长,衣裳薄,人类走过万年的尺度,其实最大的进步,不过就是从互锤,发展到了围观别人互锤。人永远是变化的,这样的变化总归是进步的,我们自豪地把如是进步称之为“文明”。
不变的只有锤子和交配权。
那你看李聃嚷嚷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孔丘说吾从周。
在这个进步而充满希望的时代,他们在怀念什么呢?
圣人是不能怀念交配权的。
那他们大概是在怀念锤子吧。
二
人是没办法改变时代的。
历史上许多比我们牛逼的人都证明过这一点,历史的进程就是历史的进程。李聃也说:天地不仁,以众生为刍狗。刍狗的意思,就是说用草扎成的狗,简称草狗。
作为一条合格的草狗,我们最应该做的,就是换个最舒服的姿势,等着上天给你安排。借用余华的话说,那就是“老天爷,你就下场吊雨,把我给操死吧”。
我上大一的时候,我那个大学的厕所门板上密密麻麻地写满的都是某包姓小姐的电话和戒色吧的QQ群号。到我大四离开的时候,厕所门板上却严严实实地盖上了各种“男生交友懂的进”。
我觉得这是一件这是一件很严肃很恐怖的事情,因为我读的是一所文科大学,男女比例高达三比七,且不夸张地说,一箭之地的狭窄校园里,美女如云弱水三千。在这样一个校园里,男生开始走向自我消化,说明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如果你不能很幸福,至少你可以很舒服。
那天晚上我整晚忧心如焚愁肠寸断,第二天早上我迫不及待地去敲下铺Z的床,我说:这个社会对年轻人太不友好了,万一有一天,年轻人不相信婚姻,不信仰爱情了怎么办?
Z睡眼惺忪,思考了半分钟,说:我觉得你太过于悲观了,你要知道,人类社会本身就是这么发展运转的:攒钱,娶媳妇,生娃,然后生了娃再攒钱,如是循环。人类社会本就没有信仰过婚姻,人类社会只信奉多巴胺和交配权。
我问:那人类社会有什么意义呢?
Z说:因为人类社会历史总体上进步的,所以历史长河中的个人就不必再探索作为个人的意义,只要完成这个攒钱娶媳妇生娃的任务,就可以了。人皆如是,莫能免俗。
我说:你这意思,人一生最大的意义,就是作为一个生育工具。
Z说:生而为人,你总要为历史进程做一点贡献。
我问:那请问是什么阻碍了Z总攒钱娶媳妇生娃的历史进程呢?
Z仔细考虑了一下,说:我觉得是因为学习。
我说:这算什么?
Z说:这叫知识改变命运。
Z从床上坐起,说:好了我现在要起床去拉屎了。你说哪个坑位男生交友来着?
三
我小学的时候做到一篇现代文阅读理解,里边有一段,大意是作者草原采风时遇到了一个放羊的小孩。作者好事,就调戏小孩:你放羊是为了什么?
“攒钱。”
“攒钱之后呢?”
“娶媳妇。”
“娶媳妇之后呢?”
“生娃。”
“生了娃让他干嘛呢?”
“放羊。”
我的小学语文老师对此总结说:同学们,所以我们要学习啊。
因为知识改变命运啊。
我迄今仍然记得我的老师给我们批判放羊娃娶媳妇生娃人生理想的时候,她那副忧国忧民的样子。以至于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误以为娶媳妇生娃是一件很龌龊且不光彩的事情。
当然,迄今我也同样不明白那位作者为何对放羊娃娶媳妇生娃这件事情抱着如此大的怨念,与优越感。从本质上讲,众生苍茫,从子宫里来,到坟墓里去,中间这个过程,绝大多数人去争夺交配权、嫁娶、生娃,重复着前人所做过的一切事情。
偏偏在这个过程中,人类嘲讽猩猩,读书的人嘲讽放羊的人,年长的有交配权的人嘲讽年少的没有交配权的问题。其实有什么好嘲讽的呢?大家在本质上都是动物,区别只在于有些人站的神气活现,有些人挂在树上,还有些人已经或者即将挂在墙上。
但无论如何,我们也都只是动物,目前看不到任何变成植物的可能。
很多年前,我和Z面朝着某汉代大墓倚栏发呆,Z叹了口气,说: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他补充说:我觉得我不再喜欢女孩子了。
我说:没事的,都21世纪了,爸爸不会歧视你的。
他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说:嗯。
Z说:我认真思考了上次你提出的问题。你知道吗,现在的日本社会,就是一个低欲望低气压的社会,年轻人丧失了消费的欲望和交配的欲望。
他叹了口气说:现在的年轻人看上去好像比以前还要更丧了那么一点点,大概就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丧失了交配的欲望。我就觉得,如果有一天我再爱上一个人,那肯定不是出于爱情,而只是为了证明我还有爱人的能力。
我只能安慰他:那我们不还有消费的欲望吗?
Z看上去更难受了:对啊,可是我们还没有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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