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叫阿九,是个鬼差。
我已经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死的,也忘记了这几百年里,究竟引渡了多少的孤魂。
我从来看不懂阎王的生死簿,因为死的都是些不该死的,该死的却在阳间寿终正寝。似乎人的贵贱与生俱来,很难更改。
勾魂的使者说,阳间事,阳间了。
阿九明白,虽然自己是鬼差,却无法插足人间之事,它所能做的不过是见证即将死去亡灵的最后时日。
阿九厌倦了这个差事,或者说它已经麻木了,虽然它早就已没了感情。
阿九已经见过太多,这几百年里,无论贵贱,繁华或者荒芜,对于它来说不过是一场云烟。
阿九这次引渡的人名叫阿青,是个青楼的女子。
生死簿上,阿青的寿命已不到半年。
又是一条所谓的“贱命”。阿九不由叹气。
不过不同的是,这一次引渡的时间竟然足足半年。似乎是这个叫阿青的女人有太多的牵挂,弥留在人世的时间竟是别人的几倍之多。
阿九忽然有了一丝好奇。
奈何桥上忽然滚落一枚黑色的石子,脚下的忘川依旧沸腾翻涌……
一、柳巷
京师的烟花十二巷永远是王孙贵胄流连的场所,莺歌燕舞,夜夜笙歌,俨然是京师最繁华的烟花柳巷。
阿青就在柳巷尽头,一个几乎无人问津的角落。
这十二巷也是十二座牌坊,靠近主街的妙音坊不仅有名动京师的歌姬,更有载誉江湖的乐师,也是达官显贵觥筹交错的处所。
阿青所在的潇湘阁,更像是一座被废弃的院落,虽也是青楼,却显得格外冷清。能在这里的妓女,都是最便宜的。
阿青就很便宜。不仅便宜,长得也很平凡。
很少会有人来光顾阿青的生意。
良人瞧不起妓女,妓女却瞧不起阿青。
她,长得委实有些不尽人意了。
今日初晴,难得有人踏入了这狭小的院落。
阿青老远就听到了老鸨的那刺耳的声音。
“王公子,就您这点钱想看我们的潇潇姑娘怕是不够的,不过您要是去找阿青姑娘,我看还是绰绰有余的。”
老鸨的嘲讽让一众客人和姑娘们都哄笑了起来,王公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阿青接客的时候刚刚过了午时。客人正是不久前离开的王公子。
王公子是一个落魄书生,家道中落,仅剩的家财也都挥霍在了虚情假意的温柔乡中。
自古商人无义,婊子无情。
随着家财的散尽,王公子也是从妙音坊到了这潇湘阁。
尽管捉襟见肘,可是王公子却一天都不能没有女人。
方才老鸨的嘲讽,让他将满心的怨气都一股脑地发泄在了这个叫阿青的妓女身上。
她长得可真丑,丑到王公子都不愿看她的脸。只有听到她那满是哀嚎的呻吟,他才有了莫大的满足感。
一个男人在女人身上的表现,通常都和表面所见到的相去甚远。
离开的时候,王公子的脸上洋溢着某种满足,似乎在这个妓女的身上让他找回了某种自信。
他给了阿青三两银子。这个钱在潇湘阁,他连潇潇的影子都看不到。
阿青太疼了,整个下体仿佛快被撕裂一样,她没有起来送王公子出门。
阿青就这么平躺在软榻上,像一只没有生命的死鱼。直到王公子脚步走远,她也没有动过一下。
外面似乎下雨了,她听到瓦片上响起了几声脆响。
阿九来的时候,阿青就这么躺着,身上一丝不挂,平坦的胸脯微微起伏着,红肿的下体让人有些微微作呕。
这是阿九第一次见阿青。
二、残喘
阿青还有一个妹妹,叫阿瑶。几年前就被卖进宫里了。
阿青听隔壁阿嬷的女儿说阿瑶在浣衣局,那是一个很累很辛苦的地方。阿嬷的女儿是从宫里回来的,知道宫里很多的事情。阿嬷的女儿说,只要凑够一百五十两,就可以找人把阿瑶弄出来。
只要她攒够了钱,阿瑶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这是阿青的希望。
可这又不是阿青的希望,至少在外面,她可以说自己有个在宫里谋事的妹妹,总比她这个妓女体面些。
其实很久之后,阿青才知道,就算凑够了银两,妹妹也不会被放出来,宫里制度森严,放人回乡是有着明确的年龄规定。
这些都是后来阿九告诉她的。
王公子来的时候,雨刚刚停了。
最近的京师,总是被阴雨笼罩,仿佛断了线的泪珠。
王公子扔给阿青一个面纱。上面是精致的苏绣,绣着鸳鸯戏水,右下角绣着一个潇字。这样的面纱,比阿青值钱多了。
阿青认出,这张面纱,是潇潇的。她不会记错的,潇潇有很多这样的面纱。
“带上。”王公子的语气很冷。
阿青很听话。
王公子抚摸着阿青的轮廓,带了面纱,王公子的情欲似乎更加旺盛了,这一次来的更加猛烈,阿青喘气的声音越来越大。
王公子似乎比上次更加满意。
完事的时候王公子留下来六两银子。尽管王公子已经穷的人尽皆知,可是在女人面前,他不愿折了面子。尽管眼前的女人让他想要呕吐。
阿青很开心,虽然她仍感觉某个地方隐隐作痛,她还是像孩子一样开心的要命。
是的,开心的,要命。
三、阿嬷
河边的稀泥里长了很多新鲜的笋子。阿青想去摘点回来,但是白天她不敢去,她害怕别人对她的指指点点。
邻家的阿嬷是一个好人。
她不嫌弃阿青,而且阿瑶的事还是阿嬷的女儿告诉她的。她很感激。
阿嬷给了阿青几颗新鲜的笋子,阿青觉得很好吃。
夏日的夜晚总是透着一股清凉。月色皎洁。
子时,阿青带好工具来到河边,清爽的微风拂过她的小腿,阿青想到了阿瑶,想到了小时候一起去田里捉螃蟹的日子。阿青笑了笑,温柔又好看。
还差二十两,阿瑶就可以回家了。阿青不记得为了这一百五十两,她存了多久。她也不记得为了这一百五十两,她的身体疼了多少次,甚至留下了病根。
王公子已经很久没来了,也没有其他什么人来找阿青。
但是阿嬷的女儿说放人的日子就快要到了。
阿青这一着急就生病了。
这一场病要了阿青半条命。
阿嬷看到阿青形如枯槁,吓得叫了出来。阿青本来就不美,现在这个样子更是让人觉得恐怖。
但是,阿嬷是好人,她的女儿也是好人。阿青知道。
阿青凑足了钱,交给了阿嬷的女儿。
阿嬷跟阿青保证,她一定会带阿瑶来见她的。
阿青笑着点了点头。
可是从那天晚上,阿青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们母女了。
阿青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却没有等来任何消息。
阿青病的很严重,皮肤开始溃烂,身上的异味愈发的刺鼻。
老鸨嫌弃阿青,打发她去了后院的柴房。
阿青很久没有接客了,也没有人来找她了。
阿青身上已经没有钱了,连买药的钱都是坊内姑娘们的一点心意。
阿青勉强的活着。
阿青不想死,或者说,她现在还不能死。
她在等阿瑶。
四、腐烂
阿九最后见阿青是在城外的构棚里。
她正在和两个跛脚的乞丐纠缠,衣衫半解,干枯的胸膛丑陋至极。
原来乞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乞丐也是男人。
阿青去烂构棚接乞丐那些下贱人的生意在柳巷中不胫而走。
那些本就看不起她的妓女对她更是厌恶至极。现在已很少听她们提起阿青这个名字了。
又是几声脆响。
阿青浑身都在疼,她艰难地把自己的头偏了偏,厚重的灰白色的云已经遮住了太阳最后的一丝光芒。
周青,二十五,卒于隋合六年七月二十八卯时。
我叫阿九。
我将阿青的孤魂引渡到了冥河。
“我能见见阿瑶吗?”这是阿青第一次张口。
我带你去见阿瑶。我默许了。
很久之前,阿瑶就来这里。
是的,很久之前。在阿青凑足那一百五十两之前,我就把阿瑶带到了这里。
阿青苍白的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谢谢。”
我点了点头。
“对了,你叫什么?”
“不重要,奈何桥踏过忘川,饮过孟婆汤,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以,你叫什么?”阿青很执着。
我叹了一口气,“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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