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颖
临近年关了，各行各业的人都忙得团团转，恨不得有分身术。信访局的甄局长今天忙得晕头转向，连喝一口茶的功夫都没有。这不，他刚坐下来喘了一口气，办公桌上的手机刺耳地响起来。他见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便随手挂了电话。他之所以这样做，不是他不尽人情，他有苦衷。每天那些推销产品的、打广告的，找关系的，还有上访的，不知从哪里弄到他的电话号码，对他轮番轰炸，他深受电话之扰啊。特别是个别不讲道理的上访户，像蛇一样缠着他。弄得他一见那些上访户，就有一种惧怕和力不从心的无奈。他呷了一口茶，缓缓吐了一口气。这时电话又响起来，还是那个号码。他伸手挂断电话，认真审阅起马上要上交的资料。这可是今年局里的重头工作，他带领科室成员熬了两个晚上才赶出来的，他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捧着一大叠资料，他一篇一篇仔细地翻阅，生怕有什么纰漏。不然，他这个当局长的不好向上面交代。说实话，他能坐上局长这个位子，他的仕途不是那么顺畅。
他是农村孩子，家里一无钱，二无背景。从部队转业后，他被分配到国土所当了一名执法人员。工作中他特别能吃苦，踏踏实实做好每一件事。一年后，他从一个普通科员被提拔为副科长。尽管副科长这个级别在别人眼里算不上官，但他很知足。
他记得有一天老父亲来看他，临走时，老父亲一直嘿嘿嘿地傻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他知道儿子当上副科长很不容易，他至少付出比别人十倍的努力才换来这荣誉。他拉着儿子的手，对他千叮万嘱：“娃啊，好样的！努力干，别给领导添麻烦，做爹的为你高兴。”“放心吧，爹，我会努力的。”“娃啊，你是我们家唯一一个端上铁饭碗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当领导的人。你要知足，别朝三暮四。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说完这些话，他爹笑眯眯地走了。
一想起老爹的话，他便热血沸腾，大有不干一番成绩决不罢休的雄心壮志。后来他凭着自己过硬的专业能力赢得上面领导对他的青睐，不久，他被借调到局里。在局里他一干就是十多年。在他四十岁那年，因表现突出，又适逢伯乐，他被调到信访局当副局长。再后来，上面对领导实行考核制，他理所当然地当上了局长。
这时，电话又不依不饶地响起来。看来这电话不接还不行，是谁这么有耐心！甄局长心里直犯嘀咕。他拿起电话，问道：“喂，哪位？”“你是甄局长吗？”“我是，您是哪位？”甄局长感到这声音似曾相似。“我嘛，难道你听不出来？”甄局长使劲在脑海里收寻，还是没有一点印象。见甄局长没认出自己，那人连忙提醒他：“我是你以前的局长，贾局长啊！”甄局长眼前快速闪过一个人的脸来。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那是一张玩世不恭、高高在上、似笑非笑的脸！那是一个打着官腔、摆着官架子的脸！贾局长的脸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谁都可以忘记，唯独他的脸不能忘记。甄局长抑制住内心潮水般的感情，警觉地问：“原来是贾局长。久违久违，请问您有什么事？”“哈哈哈，你记性真好。我儿子有个事想麻烦你一下，请多关照！”“好，我尽力而为！”
挂了电话，甄局长耳边回想着贾局长的话：“请多关照！”这话怎么听起来这样别扭？他记起来了，十五年前，他对贾局长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是他从镇上借用到局里后相当长一段时间，由于他人品好，成绩突出，一个副职领导有意提拔他，就给他出主意：“你主动找找贾局长，让他给你个科长当当，以后就有更多提拔的机会。”那时他才二十多岁，见有机会上进，心里自然高兴。可是，他对自己完全没有信心。“去吧，领导都喜欢踏实能干的人。况且局里正缺你这样的年轻人呢。”副职领导的话给他吃了定心丸，他决定去拜访拜访贾局长。
去领导家能空着手吗？送什么礼好呢？他和妻子绞尽脑汁、权衡很久，最后拿出全部积蓄给贾局长买了当时比较贵重的礼品。夫妻俩连什么时候去最合适都想好了。白天自然不能去，太招人耳目。晚上也要踩着时间点去。太早了贾局长肯定不在家，太晚了又影响别人休息。夫妻二人决定在晚上九点去。那天，天很冷，夫妻俩给贾局长打过电话，然后提前等在他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贾局长还没回来。忽然天气大变，下起了小雨，寒风一阵紧接着一阵，冷得俩人直打哆嗦。夫妻俩提着礼物，冒雨等了两个多小时，贾局长终于回来了。他心里一阵激动，连忙去敲门：“贾局长隔着门缝对他说：小甄啊，有些事得慢慢来。你才二十多，还得多锻炼锻炼。年轻人嘛，应该吃苦在前，不要总想着功名利禄，这样不好。”他一听，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骨头缝里都透出凉意。所有美丽的幻想，在那一瞬间，都化作五彩的肥皂泡破灭了。他不甘心这样被拒之门外，急切地说：“贾局长，我的工作能力你是知道的。我还年轻，希望上进，请您多关照！”“回去吧”他漠然地说，“呯”的一声关门声如同一把长长的利剑，瞬间刺进他年轻的身体。这声音越来越响，带着嘲讽和讥笑……他捂着耳朵，发疯似的奔跑在雨夜的街头……
让甄局长没想到的是，十五年后的今天。昔日高高在上、玩世不恭的贾局长，对他说出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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