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为贵
1.
学校挑房，我排名第八。两百多套新房，层次好的至少有几十套，我却挑了底层。在我后面，直到一百十一号才挑了我的隔壁，成了我—梯二户的邻居——这件事，成了复旦挑房的一大新闻。
人们想不通，有的说我傻，有的说我怪，有的说我好标新立异，故弄玄虚。
我不傻也不怪，更不想拿今后几十年的“窝”来标新立异，我之所以挑这房是看中这幢楼所处的环境和一方院子。我们这幢楼在小区的正中，前面一块大草坪，有半个足球场大，院子虽小，也有二十多平方。我给这小院起了个名，叫“和园”。请了诗、书、画三绝的老前辈喻蘅先生为“和园”题了字。“和”是中国美学的最高境界。
我之所以以之为名，还有三个考虑。一是出于我对教育的理解。教了三十多年书，我才悟出一个“和”的道理。《学记》上说，“导而勿牵谓之和”。这几年我正在进行教改尝试，其核心就是把主动权还给学生，让他们主动学。教师的作用只在“导”。如今整个中学教育就误在一个“牵”字上，牵还算好，更多的是“压”，压制学生的个性发展，压制学生的创新能力，压制学生的独立精神。看来“导而勿牵”四个字，是改革当今教育的关键。
起名“和”的第二个原因是从人际关系上考虑的。“和为贵”这三个字，是孔老夫子的名言，我觉得这是待人接物乃至处理国事的根本：如今上下级，左邻右舍，甚至师生、父子的关系，都很紧张。至于在路上、车上、商店里听到的争吵声，更是不绝于耳。国与国之间，国内的不同意见之间动不动就以武力相威胁、相镇压也成了这几年来的一大景观。这大概是“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哲学的流毒。我一介草民，虽管不了大事，但希望在我周围能讲点“和为贵”。
起名“和园”的第三个原卤，是近来我常常感到力不从心，这使我想到了年龄，想到身体，五十而知天命，更要讲究一个“和”字。触龙对太后说，他为健康“乃自强步”，结果是“和”于身也。
“和”用现代的话讲就是和谐、均衡、协调，其实做任何事，就是写文章，写字、画图，都必须讲究一个“和”，狄德罗说“美在关系”，就是美在和谐，美在均衡，美在协调。在“和”的关系中才有美。
我为自己的院子名为“和园”而自我陶醉。
2.
不过我真正陶醉的并非小院之名，而是小院之实。因为这里有我的梦想。
我梦想，我的学生们一个个都成才，常到“和园”来相聚。我现在的家太小，来五六个学生，就十分拥挤，每次我请学生来吃饭，最多七八个。最近，我的得意门生，还没参加高考就纷纷进了重点大学。李涛进了人大，林煜进了交大，吴迪进了剑桥，殷之光进了清华。这几天，我正为茹晨和李恬能进清华而努力。他们实在是难得的好料。如果进了清华，也许将来会振兴清华当年的雄风，还有很多很多好学生，倪永娟、薛倚囊、黄玲、李莹、杨力行、王瑚、许懿……都有志于进清华、北大、复旦。我自己没有天赋，又错过了大好的青春时光，我希望他们成为新时代的大学者、大学问家、大师级的人物。我们的国家灾难深重，希望在他们身上。
我们相聚在和园，和园加上波安温柔爱满厅，容纳一个班足够了。
我梦想他们成为中国的台柱，梦想那时中国成为．一个大“和园”。
3.
挑这套房子，最后决定的虽然是我，但促使我下决心的是两位老人——父亲和岳父，老父年届九秩，岳父年近八旬，一直没有一间房子能让两位老人来同住。十二年前，我分到一问半不到二十平方的新居。母亲来看房，用袖子擦了擦水斗上的镜子，照了照，说：“真好！”可惜母亲不久便病倒，没有在我的家里住过一夜就离我而去了。几次邀请岳父、岳母来住，他们总说不便，仅在我外出时来住过几夜。现在岳母也已溘然而逝，留下两位老父也因住房困难而不能尽晨夕侍奉的孝道。
挑房前一天，我用手推车让父亲围着小区转了一圈，问他哪一问你喜欢。他指指十八号说这一幢最好，我又问他哪一层最好？老父看看我，含含糊糊地说：“一、二、三层都好。”回家后，我又特地打电话对父亲说：“别说一、二、三，我问你哪一层最好？”他答道：“底层最好——不过你们青年人一般不喜欢。”我说了声“OK”，就把电话挂了。
岳父知道我挑了底层，也高兴得像个孩子。我们装修还不到半个月，他就来问：“装修好了没有？”除二老外，还有五六位都想来我家住。“和园”将是他们的乐园。
4.
很久前，妻曾问我“将来打算做什么？”我的回答居然没有使她感到意外。我说：“我想做一些慈善事业。我想做一个慈善家。”中国人太苦，中国老弱者太多，多么需要帮助。而中国的款爷们大多不慈也不善。钱袋鼓起来后，只知物质享受，肆意挥霍，还想不到崇高的精神享受。我将在“和园”广交朋友，为今后开展慈善事业做准备。要做这件事，先得有经济基础，否则靠他人慈善还来不及！
“和园”将是我筹集资金之地。民间信奉“和气生财”，我将在这里筹集资金。
5.
“和园”阳光普照，从早到晚一无遮拦；和园空气新鲜，四周草青，树绿花香，鸟语；和园的邻居都是复旦、同济、外国语学院、上海理工等大学的文化人。我的书房南窗正面对着和园，我将在这里享受“绿满窗前草不除”的读书生活，和园将给我注入新的生机。
啊，我的和园。我梦想早日投入您的怀抱。
（本文选自黄玉峰《黄生养雀记》，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1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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