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青衣(散文)

青衣(散文)

作者: 麦秸草帽 | 来源:发表于2022-01-11 15:08 被阅读0次

住在顶楼的好处是可以鸟瞰,也可以聆听。鸟瞰脚下世态万象,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如在天堂。

聆听更是我的习惯,喜欢听鸡鸣狗吠,喜欢听世井人语,更喜欢听天籁之音。

可是有一种声音我不喜欢听,却常常袭来,挥之不去,让人心烦。

这是一个男人喊嗓子的声音。声乐?戏曲?需要每天如此,阴睛雨雪从不间断?

这声音从薄暮如烟垂柳依依的城西湖畔而来,从浅草青青流水潺潺的浍河岸边而来,从拂晓时分晦暗如夜的梦境而来。火车沉重的喘息和疼痛的呻吟是它的伴奏,我苍凉的心境是它的背景。

这声音有时短促,有时绵长,音符却很简单,咿咿咿------呀呀呀------咿呀-----,

这声音成了我生活中的暮鼓晨钟,忽然有一天,假若我听不到这种声音,我会不会遗憾呢?

有这想法源自我从中听出了另外的味道。

这声音有时焦燥,有时痛苦,有时又特别的舒缓和平静。不管怎样,这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诱惑着我,非见一下那声音的主人不可了。

从天堂到地面只需两分钟。

出小区,越铁路,到城外的小河边。

我是个沉浸于幻而想疏于行动的懒人。常常是晨练的人影绰绰,而我还窝在暖暖的床上神游。

起的早,晨练的人还少。运动鞋让我不太年轻的步履变得轻捷。小河绕城而行,然后面向东南义无反顾而去。

咿咿----咿呀呀------

声音就在前头。

我寻声而去。

淡淡的晨雾中我终于寻到了那位喊嗓子的人。个不高,脸黑黑的,瘦瘦的,象是永远也睡不醒的样子。他旁若无人地喊着,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喊到高亢之时,脖子上的筋勃然暴起,很是吓人。

晗暄几句,没容我提问,他就聊起了自己。他说我是第一个注意他的人。他向我介绍了他自己,用他惯常喊嗓子的那种声音,粗犷中夹杂着细腻,丝毫不加掩饰。

四十几岁的年纪,计划经济时代当过供销社的营业员,后来体制改革,许多同事都另起炉灶,自谋生路,发了家,致了富。可他事事不够顺心,开店倒闭,种植水淹,养殖失败。几番折腾,家底已被抖落个干干净净,外加十多万的债务。他有一个爱妻,是小县城里泗洲戏剧团的青衣。他爱她,胜过爱自己。他爱她,也爱上了泗洲戏。他是她忠实的粉丝。泗洲戏又叫拉魂腔,听着上瘾,魂都能让戏给勾去-----他着了迷似的爱上了她。也许是老天开眼,报答他这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泗洲戏剧团的团长竟亲自登门为他们牵线搭桥!

感恩呐!他恨不得一天给团长磕十八个响头。

他小心的侍候她,像个仆人,像个奴隶,他愿意。她也挺会疼男人的。她会用女人的方式给予回报。总之,他觉得挺甜蜜。他每天把自行车推出家门口送她上班。但她有个规矩,就是不准他去剧团。接她,看她----不管什么原因,就是不准。

他想,兴许是显俺没本事,没地位,她觉着面子上抹不开,不去就不去呗,反正你晚上总得回来,到了晚上,你还是俺的。

可是有一次,青衣在晚上就没回来。

第二天回来了,也没作过多的解释。只说排练,太晚了,就没回来。再后来,又有一次没回。解释说开会。再再后来,隔三差五的,总有不回的时候。他就有些着急。一连几天不照面,那是自己家的一口人,能不急吗?她解释说,剧团效益不好,被推向市场后,没人再给发工资,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

他在家里盼,五天没回家了,终于到了傍晚,院子里有女人进来。可是,不是青衣。是团长的老婆。指着他鼻子骂:你还算不算个男人,自己老婆看紧点!

他觉得自己脑袋上挨了一闷棍子。并且隐隐觉得,这一棍子早晚会挨的。上天不会无缘无故的把花一样的青衣白送给他。

有一阵子,青衣不去剧团了。好象剧团许久已没有演出任务。部分演员加入了农村里婚丧嫁娶的锁呐班子。以她的俊美,以她的甜音,她不愁没有去处,不愁没个好收入。可青衣她不愿。她说,这世上许多好东西都被糟蹋了。泗洲戏是她心目中的神曲圣曲,不能糟蹋,至少她不能去糟蹋。

他惊喜地发现,青衣的肚子大起来了。半年后,青衣给他生下了个女儿。

女儿那个俊呀!那小鼻子小嘴,那眉眼那神态,整个一微缩版的青衣。可他脸上的惊喜中却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迟疑,女儿身上怎么也找不到一丁点儿自己的影子!

管他呢!谁敢说这不是我的女儿!

百般呵护,千般疼爱,女儿茁壮成长,一天一个样。青衣甚至有点感激他。

满月酒那天,亲朋故交前来祝贺。

平时乖巧的女儿却啼哭不止。

孩子哭了抱给娘,可是找不到青衣。堂屋厨房,甚至厕所,找遍了,就是没有。亲朋跟着着急。孩子乱蹬乱抓。一女眷在孩子襁褓中寻着一纸条:

代我把女儿养大,我会感激你的。不要找我。我会活着。

青衣真的走了。

真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气愤道。

你不要骂她。她总有原因的。我从没恨过她。没骂过她一个字。

后来呢?

后来,他一脸的苦笑,无奈:没有后来,我不知道她在哪。跟那个团长,还是跟了别的什么人------反正,只要她过的好,就好。

也许,我没资格骂这个女人。可是,我同情面前这个黑瘦的男人。他说,他把自己的女儿养大了,上了大学,这真是个奇迹。他能养活自己就算不错了,病蔫蔫的样子,女儿竟然上了大学------

转身往回走的时候,河边一个早起垂钓的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与我搭讪:真是怪了,你怎么跟个神经病聊这么久呢?

神经病?他不挺正常的吗?

那就是你神经了。

我笑了笑,也许吧。

垂钓的人说,每天早上怪叫一阵子,比北京时间都准。这不,都习惯了。他喊第一嗓子,咱们这些钓鱼的人就开始起床奔河边。这不,没一个迟到的。这人神经多年了,有个唱戏的女人,听说跟人跑了。留下个女儿奇聪明,考了个名牌大学------你哪儿说理去,憨有憨福啊!

他憨吗?没发现。

还不憨呀,没个正当职业,整天工地上打零工,脏活重活危险活,拼了命的干,也不讲个价钱,给钱就行------唉,活得不易啊!

我不想再和垂钓者聊下去。双手握拳,起步跑开。

身后那声音又传过来:咿咿咿----呀呀-----咿咿呀-----

声音里没有了哀怨,没有了委屈,没有了愤懑,甚至也没有了憧憬。就那简单平淡的两个音节,“咿”和“呀”,竟被他拉长如日子一样的漫长,并涵盖了他和女儿整个的生活。

那是对青衣的怀念吗?那是对生活的感叹吗?

那位垂钓者说得对,面对一个被常人视为神经了的人仍觉正常,那一定是我神经了。我面对生存的种种压力,连一种可以呐喊的方式都找不到,生命被某种情绪挤压着,扭曲着,却强颜欢笑扮演着早已不存在的自己!什么时候能为自己的生命寻找一个顺畅的出口呢?

咿咿咿----呀呀----咿咿呀-----

这一嗓子,是从我自己口里喊出来的。

我有点想哭。

相关文章

  • 【时光记】不假外物,不羡前人,你我自有气韵。

    2019年4月16日。时光记。099。 今日三个感谢。 感谢西海吾姊。 “青衣若诗,若散文,若那片过去久远岁月里清...

  • 林清玄:心美一切皆美,情深万象皆深

    作者:青衣 据台湾《自由时报》报道,台湾知名作家林清玄去世,享年65岁。 读林清玄的散文,会觉得他一定从没受过生活...

  • 青衣

    舞者入曲,一生流离 歌者入情,一生空寂 戏子入画,一生天涯 我的第二幅╰(*´︶`*)╯

  • 青衣

    他,是上古荒神之子,自有意识以来,地位便至高无上,是九重天上受万神敬仰的玉虚神君。奈何,身为神子,却无半点神力,空...

  • 青衣

    衣袂飘飞舞步轻,相知相与笑相迎。 隔江商女尤未舞,后庭一曲话衷情。

  • 青衣

    梨花醉雨空北巷, 切莫兴衰切莫忘。 一曲唱罢终登场, 青丝白褶胭脂氲。 楼台香榭漪多廊, 庭院花落梦里藏。 未闻瑶...

  • 青衣

    我,筱燕秋 忧郁、冷傲 为了心中的嫦娥 我行我素、不识时务,乃至狭隘、清高 为了一出《奔月》 我痴、我怨、我一生煎...

  • 青衣

    妆台前 我抹上厚厚的油彩 弦音起 我踏上高高的舞台 幕布早已拉开 宾客已经坐满 夜夜笙歌 演绎着不同的传奇故事 掌...

  • 青衣

    人们常说:“谁说女子不如男,巾帼不让须眉”等等,这些都是赞美像花木兰一样的那些妇女,在各行各业在各个年代为祖国和人...

  • 青衣

    人们常说:“谁说女子不如男,巾帼不让须眉”等等,这些都是赞美像花木兰一样的那些妇女,在各行各业为祖国和人们做出贡献...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青衣(散文)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aiuwcr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