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为最小的龙子,韩信当然受尽家人的宠爱。
先是龙皇集尽全族之力为小儿子办的百日庆生宴,请来了六界各族全天下的英雄豪杰。那喜庆样,简直快要把大红地毯从他东海龙宫直接铺到南天门,就差拿个大喇叭叫唤,生怕人家不知道。
接着就是即将到来的三百岁生日宴。
三百岁,对于一条龙来讲,仅相当于人类的六、七岁光景。不过三百岁生日却极为重要。因为过了这天,就意味着一个神族之人可以开始修功习武了。倒是韩信,一点也不为所动,面无表情似乎成了他的标配。直到有一天,龙皇早膳时对着一众开玩笑道:“别看信儿啊每天臭着个脸,内心对这生日宴别提有多期待了呐!”完了还不忘补充一句,“为父最懂信儿了!”龙皇刚讲完,座上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阵凉意从脊背蔓延上头顶,然后就是韩信放下碗筷的声音和远去的背影。
众人:“……”
龙皇干咳两声,满脸抽搐:“这混小子,脾气那么大。”
龙后一脸宠溺的看着自家小儿子的背影,道:“随你的。”
众人早膳皆以狗粮灌饱。
自那以后,就鲜有人再在韩信面前提及他的三百岁生日宴,不过每个人都在马不停蹄的准备着。
生日宴转眼就到了。
“信儿呢?我的信儿呢?”
“夫人,您先别急,我们这就去找!”一众宫女忙搀扶着龙后,又分出一撮人分头去寻找小公子韩信。
“母后,这是怎么了?”闻乱而来的六子赑屃从宫女手中扶过龙后,携着她的手坐到床上。
“唉,还不是你小弟!你瞧,这外族宾客已经到了好几拨,信儿人还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呢。衣裳尚未来得及更,成何体统!”龙后越讲越气。
六子赑屃忙捉住她的手道:“母后,您别急呀,让宫女们都歇着吧,我这就去把他带来。”
“你知道他在哪?”
“嗯。”赑屃浅浅的笑了笑。
“好,快去快回。”
“哎——”随着一身答应,寝宫外腾起一个白影,疾向禁书阁飞去。
六子赑屃,韩信的六哥,也是韩信最信任的哥哥,是唯一知道韩信这些年最爱去的地方的人。
韩信虽受尽宠爱,可在家风、修养、原则等问题上,父母和几个哥哥是从来都不会让步的。韩信刚会提笔写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龙皇就早早的批准年幼的他去藏书阁。这就导致了这些年来,韩信不喜与同龄,心智完全没他成熟的龙族小孩玩耍,除了必要的学习、锻炼,其余时间都泡在了藏书阁中。直到有一天,他以真龙天子的天生神力打开了禁书阁的封印,整片六界在他面前展开——
“他所处的这片大陆,分为六界。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冥界。几个庞大的种族各自主宰着自己隶属的界域,神界、仙界以他们龙、凤二族为首,人界则是人族,妖界、魔界则都为青丘狐族。”
“在韩信他出生的七百年前,六界发生了一次惨绝人寰的神魔大战。大战的起因竟连禁书阁都未有详细记载,因为太过惨烈,经历过的人们皆闭口不谈,能查到的书上也仅寥寥数笔带过——神魔二界的两位神违背命格,逆天而行,触怒了天规,而这两位神竟是那时神魔二界君主,那任龙皇和狐帝,致使神魔二界相互怪罪而开战。整片大陆腥风血雨,生灵涂炭。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那两位神中的龙皇似是幡然醒悟,手中的悯生剑刺穿了昔日耳鬓厮磨的爱人的胸口,回了神界。青丘被屠族,惨败。”
“当时青丘狐群龙无首,一片大乱。后有位女君站了出来,带领仅剩的族人退回魔界,离开了家园古青丘,隐入更深的山林。昔日美丽的青丘满目疮痍,无数孤魂野鬼流落在外,无人问津,怨气越积越浓。整片魔界陷入沉寂,再无妖狐出来过。”
“而那位世人皆赞美大义的龙皇,在转任了下届君主后便销声匿迹,有人说看到他疯癫,不是堕了仙,就是已自行了断,进入轮回了。”
“他们的名字再无从考究。”
“信儿,醒醒。生日宴就要开始了。”六哥赑屃飞到禁书阁时,看到的是自家小弟抱着一本厚厚的古书睡着了。
韩信的发色是随龙皇的,不显张扬的银白。他刚及三百岁,可每次与人交谈,给人的却都是真龙的压迫,统领之上皇的威严。
而现在,人前冷冷的自家小弟却不设防的在自己面前甜甜的酣睡,赑屃不禁蹲下来,戳戳韩信脸上白包子样的肉肉,又一次轻唤:“信儿宝宝,快起来了。”
韩信的龙角抖了抖,悠悠醒来,流光在赤红的眼眸中转了下,又陷入平静。
“嗯。”
“醒了?那走吧!”赑屃笑眯眯的伸出一只手递给韩信,韩信却看也不看他自顾自的走了。
“……”
突然,要不是赑屃反应快,一个急刹车,就差点扑倒在小弟的身上。他看着只到自己大腿的韩信,危险的眯着眼睛回头道:“还有,以后不许叫我宝宝。”
“……”
唉算了,奶妈的命……
三百岁生日宴开始了。
龙族的众宫女们一律身着淡粉色的宫裙,青丝挽成繁复的发髻,用一支低调求极美的簪子盘起,为来客一一献上各式茶点、吃食及寿桃,轻盈的舞女们披着薄纱,踩着乐点摆着自己曼妙的身姿,觥筹交错间,一片喜气洋洋。
“韩信来了!”
只听一个小仙喊道,舞女们默默退了下去,所有人都噤了声。座上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见到名声如雷贯耳的真龙天子,个个仰头,争先恐后的伸长了脖子。
韩信走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所有人都跟看怪物似的死死地盯着自己。
韩信:“……”不都是一个头两个脚么,傻不傻阿?稳如韩信,他还是面不改色、气息平稳的按照礼仪走入瑶池,跪下向父母请安:“父皇,母后。”
“哎,起来吧。”
龙皇龙后的身后,站着一众哥哥们。
大哥囚牛,喜好音乐,为人沉稳如高山流水,遇事处变不惊,一袭淡雅的紫色长衫,他正向着韩信鼓励的笑着。
二哥睚眦,似刚从沙场回来,血气极浓,猩红的发色放肆而猖狂。
三哥嘲凤,似龙似凤,灿金的双翼托的他更显高贵。
四哥蒲牢,嗓门极大,他仅披了件亮澄澄的褂子,坦着胸,对着走近的自家信儿极其兴奋地挥了挥手。
五哥狻猊,喜烟好坐,情场老手,今天倒是异常正经的穿好了衣服,不过是……骚粉。
六哥赑屃,为人最为正直,墨绿的中衣短裤倒是极为老辣成熟。
七哥狴犴,全身非黑即白,正如本人阴晴不定。
八哥负屃,倒是九个哥哥中最形似龙的一位,雅好斯文,象牙白的肤色,眉眼弯弯。
还有最小的哥哥,九哥鸱吻,淡淡的蓝,天的颜色,沉静如斯,却像云烟一样难以捉摸。
“嘶——”年幼的李白倒是在青丘随意惯了,从未见过如此庄严肃穆的景象,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随即就被身边绝美的女人捂住了嘴:“别出声。”
对,青丘狐族也来参宴了。
而且是女帝带着她的小徒儿,满百岁不久的小狐狸,李白。
虽然狐族与龙族、凤族并称为“圣三族”,可他俩这桌却冷冷清清,而一边的龙凤两桌却人来人往,众仙皆前去敬酒谄媚。
“师父,难道是没人认识我们嘛?可为什么他们看我们的眼神都怪怪的?”李白扯着女人的衣角,往后缩了缩。
女狐帝没有回答李白的问题,而是说道:“白儿,我们要变回以前的强大。”
“嗯。”李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收回了他乱晃的狐狸尾巴,白白的毛茸茸的狐狸耳朵耷了下又立了起来。他在看见比自己仅大了两百岁的韩信的那一刻,大概是完全明白了何为师父口中的强大。
韩信走上瑶池的时候,李白第一次听清了心颤抖的声音。
“咚——咚——”一击又一击。
阳光下远远走来的那个人,高束起银白色的长发,赤红的眼睛张扬,又有些暴虐。他浑身散发出的无人可敌的威严,与尚小的年龄,竟没有一丝不和。李白应该是第一次感到敬仰吧,不是对师父那种洋溢着爱的感觉,而是含着恐惧的敬仰,他莫名就感觉,不远处的银发少年,好熟悉。
这怎么可能?李白有些惊慌,瞳孔略略的张大,白嫩嫩的耳朵开始泛红。自己平时见过身份最高的人除了自己的师父也还是师父,哪会有什么龙族少年,可为什么,会那么熟悉……
是熟悉到骨子里的熟悉……
“白儿,怎么了?”狐帝似发觉了李白的异样,问道。
“没……”
“嗯。”女帝也未多管,只是揉了揉李白额前的碎发,让他好生看着别出声。
好痛苦,熟悉的心碎……
李白鼻子一酸,泪就控制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他连忙用手拭去。
韩信现在对自己的长相很怀疑。
因为他发现,自己不仅仅惊呆了众人,让他们像盯着怪物一样盯着自己,好像……还吓哭了一只小狐狸?
自己没有那么可怕吧……
其实,韩信未入瑶池时,就已经注意到了那只小狐狸。那时自己正在母后的监督下更衣。与其说是更衣,不如说是自己站着不动,让宫女折腾好了。所以,韩信就趁着这当儿从窗口偷偷的观察前来的各路神仙,然后就看到了小狐狸师徒俩。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父亲陡转的态度。雷公雷母来时,父皇笑脸相迎;天帝进殿时,父亲携手寒暄问候;凤后等人携礼来拜时,父皇更是如见瑰宝,一路相迎,送其至座。韩信有些不耐,撇撇嘴,刚准备移开视线,就感受到父皇突然冷到极点的态度。
充满杀气。
这是谁来了?
韩信饶有兴趣。只听见下面有人窃窃私语:“青丘狐竟也来了。”“他们居然敢来龙族?了不得了不得……”“只身两人,怕是族内无人了吧”……
那是一位飘飘然而来的女帝,右手牵着一个小包子的手。
包子。这是韩信见到狐狸的第一个想法。
韩信在龙族内本就很少出去,又因龙狐不和,所以从未见过狐狸。他未怎么注意女帝和父皇说了什么,倒是一直注意着那个包子。从上面看,看不清包子的脸,只能看到他小小的一只,头发是紫毛,散在肩上,头顶两只雪白的耳朵,毛茸茸的。
“摸起来好软吧。”
“小公子,您说什么?奴婢……”
“没什么。”韩信面不改色,心中却对自己懊恼的很。怎么,自己竟然喃喃说了出来。他看到小狐狸被女帝拉走时,还踉跄了一下。哼,蠢死了。
“小公子,打扮好了。”宫女细声说道,“您看看。”
平时从来不屑于看镜子,而这次韩信倒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觉得有点小帅之后,不禁勾了勾嘴角。嗯,不知那包子看到会怎么想。然后当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想什么的时候,韩信觉得自己疯了……
一旁的宫女却在忙着捂鼻血。妈呀少公子笑了笑了好帅好帅……
而现在,站在瑶池中央的韩信,看着红了眼眶的小狐狸,有点委屈。
小狐狸的肤色是瓷一样的釉白,瞳孔纯净极了,相隔老远也能看到黑色中的流光溢彩。脸圆滚滚的。小狐狸似乎感受到了韩信瞥来的目光,微微偏头,碎发遮住了好看的侧脸。
“咳。”
龙皇微有愠怒。
关键时刻,这小子发什么愣。
“吾儿韩信,即日起满三百岁。信儿,挑一件吧,你心悦的兵器。”
随着“啪”地拍了下手,百十来件兵器不知从哪冒出来,如飓风一样整齐划一的在韩信周围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包围圈。龙族人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其余的外族人,一个个牛眼圆瞪,惊得发愣。
“好厉害……”
年幼的李白惊呆了。咽了一半的葡萄在不知不觉中从他微张的小嘴中流出。
那还是百年前。
青丘出了件大事。
自从神魔大战结束后,天帝为了惩罚青丘狐族,战后的几百年,整片土地滴雨未下。原本最怕水的狐狸也开始怀念起雨水来。
可是那日,青丘的上空突然乌云密布,还伴随着隐隐闷雷。
“天要下雨咯!”“下了下了!大家快出来看啊!”“耶耶!”不论是家里做着针线的母亲姐姐,还是学堂里调皮的兄弟,或者拿着教鞭的严肃教书先生,都站到了统一战线上,一起凑到了门外,青丘像迎接什么盛大的节日般欢腾起来。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狐帝是被雨水浇醒的。
她握了握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已变成了一股一股,黏在脸上,惨兮兮的。“我怎么又睡过去了,果然还是力不从心了……”
“女君!女君!”
远远的,就听见自己的贴身侍女翠儿拼了老命的跑来。
“何事?”
“女君……三生石……三生石发光了!”翠儿上气不接下气大喊道。
狐帝和众长老赶到三生石前时,石身已变得通体晶莹,光芒大盛。
光,是幽幽的紫,却亮的那么盛大,极其张扬。
“墨蓝发,白狐耳,腰际有紫狐胎记,便是下任狐帝罢。”
都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日起,青丘狐族便发动一切去寻找一个墨蓝发、白狐耳的孩子,甚至有人不惜生命用媚术将自己的孩儿幻化成要寻找的模样,却全都被识破而被逐出青丘。而那个孩子在何处仍无一丝线索。
赵云,当年战时同女君一同护送转移青丘族人的少年,现已成为一员猛将。他的家族战前原是人丁兴旺,却在他早训回来后已遭到灭门。手中紧紧握着长枪,好男儿不哭,他没有流泪,而是火葬了家人,一抔黄土前,断发发誓誓死守卫青丘。殊不知,指甲被他狠狠地掐进肉里,血肉模糊。
女君由于古青丘孤魂野鬼未能召回,怨气极重,已下了死令禁止回去寻找战火弄丢的遗产和残骸。可是赵云,还会在每年父母的祭日,偷偷溜回去,在坟头坐到天亮。也是亏了赵云阳刚,命格八字极重,倒没有厉鬼恶灵敢招惹这位祖宗。
不过这次回去,他却在荒芜的废墟中,看到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咦?”赵云有些懵了,“这里怎么会有个小孩?”
他见四下无人,也嚎了几嗓子“这谁家的娃啊?”当然无人应答。
那婴孩什么也不懂,只是看见有人走近就“咯咯”的笑了起来。本就弯弯的眼睛,现在更像两朵月牙儿了。
赵云自个儿都没发现,笑容爬上了他的嘴角。
“呐,我就一个人,你陪我可好?”
嗯,这个被捡来的小婴孩,和这个嘴角满是涎水的小狐狸,都是李白。
再说韩信,看过藏书楼密密麻麻的书籍,看过沙场上万千倒地的人头尸骨,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看到如此繁多的兵器头疼。
选哪一件呢……
“闭眼,信儿。用心。”耳畔突然传来六哥的声音。转头,正是六哥正挑眉对着自己笑呢,“信儿,我在用内力和你讲话。不要追随眼睛,追随你的心。”
嘛,听你一回。
韩信眯起了双眼,静静地感受每一件兵器从他面前掠过的气息。不是这件,这件也不是,不对,嗯……他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停留在面前的是一柄长枪。银白的,一枪一人就这样静静的立在瑶池中央,天地寂静。
对这柄枪,韩信心中莫名涌出许多情愫。不仅仅是心悦它,还有浓浓的熟悉。见过吗?用过吗?还有,恐惧,不甘。就好像是它,深深的捅进了自己决定守护一生的人的心脏,就好像自己发了疯似的亲手将它毁掉,又踏遍万水千山去寻找……
韩信用手招来枪的时候,简单粗暴将千言万语化为一字:“操。”
众人皆胆寒。
龙皇:“……信儿,怎了?”
“没怎。”
“信儿是中意它了么?”
“是。”
“好,从今日起,父皇将为你选出我族最为善用枪的师父。”
“我不要师父。”
瑶池内又是一片寂静。
“放肆!信儿不得无礼!”龙皇不禁脾气上头。
“韩信并未有心得罪父皇。”
“那你为何不要师父?”
“这把枪,我自己练。”
扛枪下池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看了眼小狐狸。小狐狸错愕的眼神也正好盯着自己。两个人目光交织,韩信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小狐狸雪白的耳廓上粉了一片。很,不,错。
自己这不要师父的血本下的,赚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