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他，就是个穷打工的

我老爸说实话，他就是个穷打工的，那种在工地上干活一干就是一天，回来吃点饭喝点小酒，他就可以睡上美美的一觉。

我老爸他就是一个穷打工的，我妈嫌弃他只会打穷工，那种脏兮兮的工地，他一待就是四十年。

我爸他，就是个穷打工的

中间只间断过一年，那年他腰坏了，动不了，在家待了一年。一年里，他也没见多高兴，反而叹气的次数多了。

所以，我们姐弟三个很少和我爸相处，因为他总是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郑州盛产的便宜大馒头，他用那种牛仔大背包一背就是一大包回家。

我对他的印象就是，他回来了，我们有馒头吃了。

当然，他那个大包里还有其他的东西，乡巴佬卤蛋，一点牛肉，还有我们姐弟三个最爱的开心果。

我记得08年那年下大雪，很大很大，雪都快要淹到大腿了，腊月28他还没有回来。以往他总是雷打不动过小年的前一天回来的。

妈说他工地上老板不给钱，他和一群工友去要钱，结果被一帮人拦住打了。他跑得快，从窗户翻了出来，没受什么伤。

我才知道，原来村里邻居都是骗人的，他们说他一年在外轻轻松松就能赚好多钱，这看起来一点也不轻松。

别的小孩成绩好，会有零花钱。别的小孩听话，会有新玩具。别的小孩逛街，会买到自己喜欢的小东西。别的小孩过生日，会有大蛋糕。别的小孩过年，会收到很多的压岁钱。

但我们姐弟三个玩具很少很少，唯一被人羡慕的玩具，就是我爸他亲手做的“猴子翻山”。他十几岁拜了师傅，学了一手好木工手艺。

后来慢慢长大了，更发现他什么都不懂。过年出去拜年，一大桌子的男人侃侃而谈，他坐在那里说不上多少话。我觉得他真笨，一点没有男子气概。

高二的时候，我的成绩很差，我觉得学习太难了，恨不得打死出题的老师。我同桌成绩倒数第二，每天上课拿着照镜子化妆。高二那年她爸找关系，没参加高考，直接去了北京一所大学。

我真羡慕她有那么有本事的爸，再想到我爸，我觉得他可真没用。

那段时间，家里不少亲戚因为承包工地赚了钱，我妈就想让他试试，他不干，为此我妈还生了一场小气。

我去问他，他说：现在晚了，要是投资失败了，我无所谓，你们怎么办？

我好像突然明白他为什么接受那种安安稳稳的工地生活了。

上大学的时候，他送我去的。我晕车，他一路护着我。在车上看见拿着背着包拿着行李箱的人，他会主动打招呼，询问别人是不是去上学的，在哪个学校。

一听说和我一个学校，他就很激动，然后和别人介绍我：我闺女，一个人去陌生地方，以后你们都是校友了，能帮忙就互相帮忙啊。

原来他也不是那么嘴笨，至少在担心我这件事上，他表现得异常外向开朗。

大学的时候，我有次因为睡觉睡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腰突然疼了。我打电话跟老妈说，说腰很难受。然后老妈说，你爸眼睛被砸了，你有空打电话问问。

我给他开视频的时候，他躺在工棚里，小床看上去破破烂烂杂乱无章的。当然，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只眼睛，青紫青紫的很大一块，带着一边脸也是肿的，好在，眼睛没瞎。

我突然感觉他真狠，都这样了，一点没跟我们三个说。我想到自己腰疼都抱怨了很长时间，他差点被钢筋砸到了眼睛，却一句话没吭。

我问他疼不疼，他在那笑，说一点都不疼。我让他休息几天，他不愿意，说工地正是忙的时候他不能请假。我看着他那笑脸，总觉得这个丑萌丑萌的男人，好像为我做了特别多的东西。

后来，我在一家报社实习，见到了很多事情。也见过有男人将自己家败光的，有男人酗酒吸烟赌博，将孩子的生活折腾的一团糟的。我突然觉得，他好像这辈子挺成功的。

以前，我总嫌弃他不高，嫌弃他不帅，嫌弃他没钱，嫌弃他能给我们的太少太少了。现在觉得，他没冷着我们，没饿着我们，将我供进了大学，家里房子也有，一家人日子过得挺美满。

现在他老了，不肯退休，还想待在工地里。因为我没结婚，我弟没结婚，他总觉得自己的心愿还没完成，自己的任务还没成功。

可别人不愿意要他了，他老了，这是事实。工地上，他干活比不上人家小年轻了，工头会嫌弃他了。他的腰也没好，很怕特别重的活他没法干了。一辈子没喊过一句累的他，有时候给我打电话会说有点累了。

今年他生日，我给他打电话，挑了又挑时间，选择了中午，没人接。第二天，他回的电话。工地赶活，他昨天晚上加班加了一夜。我突然幻想出了那个画面，觉得我挺对不起他的。

我记得今年我从家里来上海的时候，冬天，天很冷。他坚持骑电动车送我去车站。我说不用，我打车就可以。他不愿意，裹了一层厚厚的围巾在头上，然后骑车送我。

车上，我看着他的头，原本只是两鬓那里有些白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白头发居然延伸到了很广泛的位置。

如果说，只能用一句话来描述“什么叫做成长”，我会说：

以前，我总希望我爸能给我最好的。现在，我却希望我能给他爸最好的。

如今，我特别害怕他生病，特别害怕听见他身体不好的消息，特别害怕他在工地上被磕着碰着。

因为我现在，完全没有能力，给他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