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狗

我家不养狗已经数年了。但在我幼年的时候，家里曾经喂养过狗，三只狗。

这三只狗是一家子。狗爸爸叫老黄，老黄到我家纯是偶然。一个冬天的早晨，我母亲早起开门，发现一只狗趴在门旁，母亲当它是条野狗，轰它走。但它呜呜的不肯离开，还流露出乞求的眼神。母亲又用棍子赶它，它也只是绕了几个圈又折回来。就这样坚持了三天，母亲看它很温顺的样子，个子高大，毛色金黄，又很可怜，就收留了它，并给它取了名字叫老黄。老黄来我家之前，我们已经抱养了一只小花狗，母的，名叫花花。两只素未相识的狗能一下子和睦相处倒也是个奇迹。后来，它们就成了夫妻，后来花花就有了身孕。然而这一年却是我家生计极为艰难的一年。家里添了一个妹妹，父亲又远走他乡，母亲身体不好，我们年幼，在那个靠工分吃饭的日子里，我家只能得到可怜的一点粮食。米饭是只有生病的时候才能吃到。母亲甚至让我们多走亲戚，以便能吃顿饱饭。然而家里却有两只狗，两只大狗，其中一只还怀有身孕。母亲曾经让老黄走，但老黄不肯，转了几圈还是要转回家来。母亲别过脸，用木棍狠狠的打它，它也只是趴在地上，一声不响。有时弄得母亲、我们、老黄两口子都眼泪汪汪的。老黄似乎明白了什么，从此每顿只吃很少的东西，虽然它把嘴巴弄得叭叭响，但只是喝点水，还装做吃饱的样子赶紧走开。母亲每每看到这里，就鼻子酸酸的，说等小狗生下后全部送人，花花的食量可以减少些，老黄就可以吃饱了。但花花还未分娩，老黄就死了，死在草垛边，表情很安详。母亲抚摩着皮包骨头的老黄，眼泪就流下来了。

没有想到要吃狗肉。邻居要吃我们也没同意。我们把老黄葬在院子东南角杨树底下。不久，花花就生产了。一胎六只，但个个又瘦又小，让人看不上眼。满月之后，只剩下三个，两个送了人，自家留了一只，这只毛色黄黄的，我们想起老黄，就叫它小黄。小黄满月之后，除了吃奶，也能吃点饭。饭多的时候，花花母子都很快乐，好像故意吃得很慢，很享受的样子。但更多的时候，花花让小黄先吃。小黄胖了，花花却更瘦了。

第二年春天，青黄不接。小黄送出去都没人要。而花花也常常流浪在外，有时会叨回来一只死鼠或一点霉饼什么的。母亲起初觉得恶心，但照顾一个母亲的爱心，就容忍了这种行为。但这种容忍却要了花花母子的命。

花花有时会到河边玩，母亲也没有在意。只是经常听邻居说，我们家的狗成精了，经常到河边捉鱼呢。可是清明节前一天，花花浑水淋淋的跑回家，肚子涨鼓鼓的，嘴里衔着一条小鱼。刚到家，花花就倒在地上，颤抖着，抽搐着。母亲生起火堆，但它的体温还是越来越低。花花死了的时候，眼睛还一直睁着。看着这睁着的眼睛，我们决定：一定要善待小黄！

小黄发育不良，个子一直不大。但很顽皮，还爱多管闲事——抓耗子。在饥荒年头，人口不旺，老鼠却到处都是。于是家家户户药老鼠，跟老鼠争夺食物。我们怕小黄会乱咬，一直不敢下药。但小黄还是难逃劫数。那天夜里，我们被小黄凄厉的叫声吵醒，发现小黄在地上打滚、抓东西、嘴角吐白沫。母亲说：“糟了，小黄中毒了。大丫，快去舀水。”喝了水的小黄仍然凄厉的叫着，但叫声越来越微弱……我们守着小黄一直到天亮，第二天我们又把它埋在院子东南角的杨树下，跟它的爸爸妈妈葬在一起。

三只狗中，妹妹最喜欢小黄，小黄也最喜欢妹妹。他们经常爬在一起，还争东西吃。小黄死的时候，妹妹哭闹了好几天。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妹妹忽然从床上爬起来：爸爸，快开门，小黄回来了，我听见它叫呢！爸爸说：小黄死了。已经埋了。妹妹哭了：你骗人！小黄没死。你放门看看。爸爸不理她，妹妹一直哭闹，爸爸没办法，就放开了门，风雨中，只有妹妹的哭喊声：黄黄，黄黄——

从此，我家再也没养过狗。也许是那三只狗伤了母亲的心，也许是再没有狗能打动母亲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