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

        寒露过后天气渐渐转凉，深秋与初冬交替的季节，每一场雨都是一个节点，房间里已经被凉气笼罩，玻璃上渐渐有了雾气。白灵坐在窗前，看着手指划过的地方留下漫无目的的曲线，听着雨滴滴答答敲打玻璃的声音。有些时候能让人内心感到平静的并非是万籁俱寂，而是不断重复的有规律的轻重适当的声音。这声音就像一个不速之客，阻止了你去思考太过细腻的问题，让你没有机会去体会些许的快乐或者悲伤，更没机会去放大深究，他只给你一种选择，就是跟着他的节奏律动。白灵看着房檐上淌下的长长的水流，晶莹透明的水线像一条珍珠项链。白灵忽然想起自己也有一条珍珠项链，她打开抽屉，取出一个木头盒子，盒子上斑驳的油漆和已经磨的光亮的四角显示出这盒子已颇有些年份。白灵打开盒子，取出一个白布做的小包，针脚有些凌乱，显然手艺不怎么样。打开小布包，白灵把手探进去，摸索着拿出一条珍珠项链，这项链成色一般，珍珠大小也不均匀，其中有两颗稍有破损，白灵把项链放在脖子上比了比，镜子里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却长着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看起来会给人一种错觉。白灵把项链收回进布包，关上盒子，放进抽屉，又伸手从笔筒里拿出一支笔，开始写信，起笔第一行写下:亲爱的妈妈！

      白灵不记得这是第多少封信了，自从懂事以来，每个下雨的日子白灵都要给妈妈写一封信，写好后装进信封，信封上写上‘我最亲爱的妈妈收’和日期，然后把信放进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锁上，钥匙挂在脖子上。这么多年，就连洗澡睡觉也没有把钥匙摘下来过。

      雨没有停歇的意思，白灵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是王安忆的长恨歌，白灵最喜欢这本书，每次读她都把自己置身于故事中，她没有王琦瑶的美貌，却有着一样玲珑剔透的心事。有时候她会想，自己的前世可能就是个老上海的大家闺秀吧，经历过世事的辗转浮沉，看繁华落败，灯火明灭，最后于某个街角不起眼的阁楼上凄凄然与这个世界诀别。白灵看着看着，视线开始模糊，雨滴声渐远，最后完全听不见了。

      白灵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空旷的街道，街道上空无一人，两旁都是残垣断壁，有些还冒着黑烟，白灵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是一个十字路口，路口歪斜的路牌上写着上清街和文昌路。白灵仔细在记忆中搜索，确认自己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的时候，心理开始发慌。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妇女从路边的破房子里伸出头，对她喊到:美月，快过来，一边对她用力的摆手。白灵机械的跑了过去，在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状况面前，她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出一条有用线索，只是本能的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危机，这时一个来自同类的声音可以让她感到些许安心，她甚至都没有时间去体会其中有几分善意。白灵跑到女人身边，女人一身天蓝色碎花旗袍，发髻高高的盘在头顶，不知道经历过怎样的惊心动魄，旗袍的下摆已经残破不堪，雪白的大腿上一条一条的血痕触目惊心，头顶的发髻已然松散，唯有一张脸依然清晰可辨，白灵立刻被这张脸吸引，目光再不愿移开，白灵想起自己床头上放着的那张照片，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在荷花池边笑的明媚灿烂，照片上的女人，就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女人拉过她的手，一把将她拽进门里，关上门，眉头紧锁，语气略带责备滴说:你怎么提前回来也不打声招呼，现在世道这么乱，不该回来的。女人上下打量着白灵，叹了口气，转身打开衣柜的门，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枣红色旗袍，扔给白灵:换上。白灵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她把换下来的牛仔裤和露脐装叠好放进衣柜。白灵站在镜子前，枣红色对她来说略显老气，但也刚好掩盖了她脸上残存的稚气，精良的剪裁和做工让白灵刚刚发育完全的凹凸有致的身材显得青春灵动，她拢了拢头发，在头顶挽了个发髻，白灵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灰暗的光线从背后破碎的窗子射过来，房间里似乎有朦胧的雾气笼罩，那个天蓝色碎花旗袍的中年女人站在窗口如剪影般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白灵恍惚间觉得，这场景既陌生又熟悉。

      ‘你呆在这里不要出去，饿了厨房的柜子里还有半块面包，我晚些回来。’女人边换衣服边对白灵说，‘哦’，白灵木然的答到，随后又觉得有些不安，‘你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女人瞟了她一眼，冷冷的说‘去换吃的，什么时候回来得看运气，世道不好，生意不好做。’白灵听的有些糊涂，便问道‘什么生意？我能和你一起去吗？’女人盯着白灵，上下打量了一番，说‘皮肉生意，你要去吗？’白灵心里一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女人换了件干净的旗袍，上了很浓的妆，重新梳理了发髻，拿起一个小包准备出门，白灵很想说点什么，就随口问道‘你不是说世道乱，会有生意吗？’女人一只手拉开门，回头对白灵说‘会有的，你不懂男人。’说完嘭的一声，门在白灵的眼前重重闭合，女人踩着高跟鞋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门外。

      白灵回过神，方才感觉到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她开始打量起这间房子，房间不大，一张简易的单人床，一个衣柜，衣柜旁边立着一面穿衣镜，黑胡桃木色的地板污损严重，已经辨认不出原来的花纹，墙壁上一张大大的明星海报，海报上的女人让白灵想起黄晓明版《上海滩》里面孙俪扮演的冯程程的造型，对，没错，简直一模一样，只是妆容有些不合时宜，看起来土里土气。白灵走出卧室来到厨房，厨房收拾的很干净，灶台上空无一物，白灵打开灶台下面的柜子，两只碗，两双筷子静静的躺在里面，用纸袋装着的半包盐已经板结，白灵又打开一个柜子，一个纸包里面包着半块面包，这就是她说的面包吧，白灵没有去拿面包，而是轻轻的把柜门关好，整个厨房冷清安静，看不出生活的气息。

      白灵从厨房出来，推开房门走到外面。阳光穿过云层的缝隙直直照进白灵的眼睛，白灵赶忙用手遮挡，奇怪，不是在下雨吗？白灵心想，她低头看了眼地面，干的，完全没有连续下了五天雨的痕迹。她再次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路两旁都是低矮破旧的的楼房，有些已经坍塌，不远处的一间面目全非的店铺上方挂着一块已经掉落了一半的牌匾，烫金的三个大字‘朵云轩’清晰可辨。店铺旁边停着一辆黄包车，白灵兴奋起来，这种车只有在电视上见过。白灵兴冲冲的想跑过去，刚跑了两步，才发现自己穿的是旗袍，实在不适合跑步，就快步走着来到了黄包车的后面，她刚想伸出手去摸一摸，这时黄包车忽然动了一下，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低着头，双手不停的揉搓，用低低的声音说:小姐，去哪里？白灵被这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转身就跑，男人在身后喊道:小姐，给你算便宜点！白灵一口气跑进房间，重重的关上了门！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