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曾经是没有鱼的,没有能够使之游弋于其中的水塘,倒是有过一个蓄水池,我们将其称之为“涝池”,落雨时节积满了水,饮牛、饮马,当然也可以洗衣,若是夏日,淘气的孩子们也会在那儿游来游去,很是热闹,却终究没有鱼,况且这靠天存水的涝池也不是一年四季都能保持碧水荡漾,若逢着天旱,甚至会看见龟裂的池底。
如此的一个人工池塘最终也消失了,长起了一片不知何人所栽的白蜡树,鱼儿更似乎与我们村没有了一丝关联。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地下水忽然上升,地势偏低之处,比如盖房取土而生的土壕、掘地而造的窑洞庭院,均被这莫名的水所淹没、更甚者邻村竟有人用铁勺直接从水井中取水。如此人们的住房也便显得极不安全,于是不得不整体搬迁,觅本村稍微高点的地方重新开始建设各自的家园。
大人们为之发愁的事有时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却是快乐的、温馨的。我们奔跑于忙碌的工地,玩耍于新生的池塘,这忽然上升的水终于圆了我们一个美好的梦。即使被祖父母,被父母亲强拉至桌前,摊开讨厌的作业本,水鸭子的叫声却仍然在耳边一声声地呼唤着我们,那水里游动的鱼儿身影也老是在眼前晃荡。
新生的水塘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我们的心神,黄绿的芦苇、欢唱的水鸭子、调皮的小鱼儿……
那曾经的涝池,曾经也是这么遇风而皱,令人产生许多遐想的一池碧水,可是它没有鱼的,它的内容太少,它的生命力也太短,又怎能与这新生的池塘相比呢?
我至今依然感到疑惑,那些鱼儿它是怎么来的,它来自何处,它曾经在哪里生活,嬉戏,曾经在哪里吸引着谁的关注,曾经怎样的人儿看着跃出水面的它而为其欢呼?水是从土中逐滴地渗出的,那鱼儿呢,它们也是诞生于土么?这便有些像种子了,它们因水而生,并渐渐长成,可是这些所谓的种子又来自何处呢?或者,这些可爱的鱼儿本就生存于我们脚下,我们跑着,跳着,快乐着我们的快乐的时候,鱼儿是不是也若我们一样快乐地在我们脚下游动着,或者仰头聆听着、羡慕着我们呢!作为万物之灵的我们却从未感知到它们的存在。
与伯父家相隔着一个院子之外,便是一处特别低的所在,依着对面矮矮的土崖,有一孔已经废弃了的石灰窑,水位上升之后,便有水从中涌出,这水里就有着游动的小鱼儿。它们非常笨拙,全没有河中鱼儿那么狡猾,你不必为了捕捉它们而去准备什么工具,只需随手一掬便可捧于掌心。我和堂弟曾将捉来的鱼儿养在家中的一只小盆中,想时刻都能看到它们,想让它们生活得更加舒适,却不慎令其早早地丧失了宝贵的生命。
或许这生存于大自然中的鱼儿它们早已习惯了那种自由无拘的生活,而我们自认为无微不至的关怀对于它们来说却是一种负担,一种难以承受的重压。或许本不该将它们捉起,它们有着自己的快乐,有着慈爱的父母,有着亲密的伙伴,可是却在我们鲁莽的举动之后毁了一切。
如果不能给其幸福,那么,倒不如给它们自由!
……
这曾经令我们措不及防的水,这倏然而至,令我们为之欢喜若狂的池塘,这池塘中游来游去的小鱼儿,却终究随着地下水的复位,离我们而去了。
当我再一次站在曾经的池塘边,芦苇已经枯黄,即使这种枯黄也已仅剩了根茎末梢,找不到曾经藏匿于其中的水鸭子,况且也已无处可藏;那偶尔蹦出水面的鱼儿也已不在,曾经漾起层层涟漪的池塘只余龟裂的塘底在烈日下曝晒着,仿若曾经干涸的涝池。
多少年之后,我复又想起,儿时的我竟是那么的粗心。虽然其后不久我随着母亲去了十几里外的小城,有了更多新的朋友,有了更多牵动我小小心思的诱惑,可是即使如此,我怎么就可以忘掉曾令我魂牵梦绕的池塘呢?我怎么就没去看池塘最后一面,即使那水已经很少,在其干涸之前我也可与我可爱的鱼儿说一声珍重啊!
我村中的鱼儿啊!那底水退了又回复往日的平静之后,没有了池塘,它们又去了哪里,又在何处搅扰着谁的心神?
本文发《咸阳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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